家俗鄉風嗜蜜甜,
牙關個個不平安;
難分難解口腔院,
信是前生結善緣。
善緣也罷,孽緣也罷,一世甘苦與共的牙齒終將舍我而去,於是從上八下八的局麵迅速成為上五下八了,偏偏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令我至今哭笑不得的怪事。
那一回我忽然感冒了,病情不重,也沒有發燒,隻是嗓子忽然啞了。正好前幾天一位久住北京即將返家的美籍朋友臨行非送我一盒杭州胡慶餘堂的精製六神丸不可。因為她來看我,發現我嗓不痛快,立即驅車到友誼商店買給我的。精製之謂何也?首先在於藥品的裝潢。一個大盒裏裝了十個小盒,小盒是一寸多長的織錦花緞的長方盒子,裏麵襯以雪白的絲絨安放著一個半寸多長的塑料小瓶。假如不知它是一盒藥的話,隻看這錦緞盒子,一定認為裏麵裝的大概是一粒鑽石或是一個金戒指、珠寶之類。小瓶是蓋得緊緊的,我要把瓶蓋擰開;誰知蓋得死緊,竟自擰它不動。拿到燈下戴上眼鏡細看,才見小小瓶蓋上雕著一個細細指明方向的箭頭,箭頭指的一個“開”字乃是順時針方向,恰巧和一般開瓶和開罐的方向相反。於是按照指示順時針方向去開,卻是也開不開。這怎麼辦呢?我打開常備的工具箱,找了一把小鉗子,把瓶蓋邊緣夾住,使勁擰,還是不開,於是用兩把鉗子,一把夾住瓶蓋,另一把夾住瓶身,還是紋絲不動,而且瓶子又小又滑,總是滑脫下來,夾不住。
這時已近半夜,家人都已入睡,剛剛歸國探父母的女兒在隔房大概聽見我在開抽屜,搬弄什麼,把她弄醒了,披著衣服來看我。我正在無計可施,有點急,又有點氣,我放下鉗子把小瓶子的蓋子用門牙咬住,用手狠命一轉……
誰知大事不好!小瓶子依舊巋然不動,而隨著一記輕微的碎裂聲,兩個上麵的門牙竟自破裂了,趕快照鏡子,兩牙當中下角一邊硌掉了一塊,出現了一個小圓洞,可把我氣壞了!更可氣的是女兒不但沒有半點同情,更沒有半點慰問,竟自大笑。這下子我的氣大了,不相信我就打不開這個比小指肚還小的小瓶子。我拿起桌上的鉗子往瓶子中部狠命一夾!真糟了,瓶子應手而開,被我夾得粉碎,裏麵那一百粒小得像沙粒般的小黑六神丸立即飛向四麵八方,頃刻無影無蹤。我在書桌上找了半天隻找著了十粒不到。
這回把女兒樂壞了,笑得喘不上氣,直不起腰,捂著肚子蹲在地下。真是個幸災樂禍的家夥!當然,細想想確實可笑,而我卻實在笑不起來,嗓子又在隱隱作痛,把那幾顆幸存的小黑藥吃了,一點作用也沒有。
兩年前我去過一次杭州的馳名老字號藥店胡慶餘堂。胡慶餘堂四個大字,每個字比一個人要大得多,用黑漆光閃閃地嵌在高大的山牆上。這個老藥鋪高門樓,雕梁畫棟,庭院深深,十分莊嚴華麗,氣宇不凡……可你的馳名中外的六神丸把我整慘了。那時女兒已經出國七年,她說今夜看到老爸這場開藥瓶的表演太精彩了。而我已沒有勇氣去開第二瓶了。
更可氣的事還在後頭呢,第二天女兒小雙把這事告訴了媽媽。她媽說她曾經也開過這種小瓶子,很容易就開了,何致於這麼費勁?我說:“你說得倒輕巧,不信我再拿一瓶開給你看。”說著我又打開一盒,拿出一瓶,用手一旋瓶蓋口,啊!一下就打開了!頓時教我啞口無言,女兒又蹲在地下捂住肚子,笑得半天喘不過氣來……她媽說:“怎麼樣?你還有什麼說的?”
這才叫氣死人不償命!好個胡慶餘堂!隻顧裝潢豪麗,卻不顧實用的瓶裝質量,把我僅存的五顆上牙給破壞了兩隻,而且又在口腔正中位置,一張嘴就會讓人看見。從沒牙佬又降而為缺牙佬,用四川話說:“好不嘔人!”用廣東話說:“真係抵死!”
天幸近年來認識了一位牙醫生小於,雖然年輕,卻以“藝術鑲牙”聞名於世,很多名流大人物的假牙義齒都是這位於醫生所製。而且不久以前在他的熱情鼓動之下為我鑲配了我的第四副義齒,卻是唯一的一戴上就無異物感的立即可以適應的牙齒。於看見我的上門牙平白掉了兩塊,出現了一個豁口亦表示甚為遺憾,說:“我給您做兩個套就看不出來了。”牙齒怎麼戴套呢?我簡直無法想像,但不得不佩服牙醫生真有本事。這時候我接到台灣對我隔海發來的邀請,要我在半年之內訪問寶島。小於知道了好不為我高興,他從家裏匆匆跑來對我說:“您要去台灣了,好高興呀!我馬上想到您的牙,您得有一口好牙,讓他們看看我……”他沒說下去,但我知道他要說的是看看他的鑲牙技術,我也願意他的鑲牙術有一次在寶島展示的機會;同時也不願意我自己第一次涉足台灣便以一個缺牙佬的麵目出現在親人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