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萌為浪漫的宮廷色彩送葬萌萌(1 / 2)

萌萌為浪漫的宮廷色彩送葬萌萌

萌萌(1949—)女,武漢人,曾插隊多年,畢業於華中師範大學,現在湖北社科院工作,著有《升騰與墜落》《人與命運》等。

為浪漫的宮廷色彩送葬

我不知道什麼是美。我隻能描述什麼曾給過我激動和不安。讀一首詩,看一幅畫,聽一段音樂,欣賞一部戲劇……都可能有這種感覺使你駐足。但有一種時刻,你並不能找到這種感覺的借鑒,你突然失去了觀賞的距離,被莫名地置入無期待的絕望中;或者完全相反地;那一種神秘的牽引使你陡然發覺自己原來正處在生活罅隙的邊緣……

它或許長駐在你心底深處,或許隻是閃亮在一刹那。而一旦這樣,一旦它這樣地呈現,我寧願,我隻能——惶惑地麵對這直觀的神秘。

我忘不了我讀《培爾·金特》的經曆。

我喜歡易卜生的《培爾·金特》,我喜歡讀這個劇本,沒有機會看演出也好,我能隨意地在它的每一段文字裏逗留,而聲音,原本就在我的呼應著的喃喃自語間縈繞。

其中有一段對話,在這部五幕三十八場集幻想、象征、寓言、哲理為一體的輝煌宏大的詩劇裏,這段對話並不起眼,我甚至多次從它麵前滑過。

第三幕第三場。在森林裏,在培爾新蓋起的茅屋前,索爾薇格穿著雪鞋、穿過沼澤地走來了。用她的話說,她是應著培爾讓小海爾嘉捎的口信,應著風和沉默傳達的信息,應著從培爾母親奧絲話中聽到的信息,應著從種種夢境裏、從漫長漫長的夜晚和空虛寂寥的白晝得來的信息,回家來的。她走進那新蓋茅屋,像回家一樣的自然。培爾卻無法再走進那茅屋。剛剛來過的醜惡的女人的糾纏和據說是他兒子的手拿長頸酒瓶、長著羅圈腿的醜男孩的唾棄,使他自慚形穢而沒有勇氣再走進去。他用對索爾薇格的愛將茅屋包裹成宮殿,他不得不正視的肮髒、醜惡的過去使這宮殿一下子坍塌了:

索爾薇格(站在門口)你進來嗎?

培爾(一半自言自語)繞道而行。

索爾薇格你說什麼?

培爾你得等我。這兒這麼暗,我身上的擔子沉重極了。

索爾薇格等等,我來幫你。我過來幫你挑。

培爾別!你站在原地。我得自己想辦法。

索爾薇格好,你可要快點兒。

培爾親愛的,你得耐心地等。不論我走開多少時候——

索爾薇格(點頭)我一定等。

……

是第多少次讀這個劇本時,我突然停留在這段話前。我不能止住我的淚水,我想哭,像我在童年時想哭就無所顧忌地哭個夠那樣。但是為什麼?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那不能止住的淚水是從哪一個隱秘的裂口流出來的?

或許可以借用盧卡契的話作一番理智的論證——盧卡契曾說:“在現代文學中易卜生寫出了也許是最為完美的對白;易卜生在直接性、親昵程度,在氣氛上可說是多半成功的接近了最為完美、最為自然的對話,而在戲劇上,在引導前進的力量上,在揭示性格和辯證法的直觀能力上,他遠遠超過了它。”——但是不,在這裏重要的不是論證,而是在直觀中找到或接近這對話潛入我內心的密林幽徑。

我知道那時我心中正藏著一個無法描述的惆悵,因為女人驚人的自信和驚人的不自信。我曾說:我從無邊的黑暗走來,向無邊的黑暗走去,隻有想象投射給我一片光明。於是這對話仿佛就在我的想象中或者說它是不期而至地複活著我的想象,像一片想象的光明——

像一片想象的光明,索爾薇格照亮了培爾的坐落在森林中的茅屋。培爾卻站在籠罩著他的無邊黑暗中,雖然光明已離他那麼近,似乎一伸手就能觸摸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