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1)(3 / 3)

為回報瀟湘大地,回報他的根,畫家正在籌劃著更大的行動,4月中旬他將引領星雲大師文化代表團訪湘,敲定在長沙創立一所國際大學,並在張家界建立國際畫家村。

作為三寶弟子,畫家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業,以佛教哲理,慈悲喜舍,慚愧感恩,胸懷天下,廣結善緣,作為自己的精神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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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超塵先生

寫字老書法家王超塵先生的隸書,簡古樸茂,端整雄強,渾穆深沉,真率拙雅,譽滿書壇。大陸和台灣許多書家為之傾倒,年屆九十的陳立夫先生生前費盡周折,贈聯讚揚。日本書家稱“王隸”有明清風骨。全國各大名勝古跡有先生墨跡勒石的,達100多處。

同樣一管毛筆一張宣紙,先生如何能營造出如此氣象?許多人想看先生寫字,卻不能如願。先生一生淡泊,生性習靜,不愛拋頭露麵。去年年屆八十之後,更是杜門謝客,也不參加筆會,故一般人很難見他當眾揮毫。

出於對王隸的酷愛和學寫王隸的決心,我和妻子近年出入王家書齋,常侍先生左右,有幸觀看先生寫字。去年,先生書寫的《嶽陽樓記》和《桃花源記》字帖出版後,由筆者策劃,再寫《醉翁亭記》。“王隸三記”年內將合集出版。今年春天,我為先生鋪紙濡墨,目睹他書寫《醉翁亭記》的全過程。

桔色陽光照亮窗欞,靜穆書齋窗明幾淨,丈二大案上鋪好了宣紙,先生靜立案前,觀察地形一般察看紙麵,慢慢握起這管肚大鋒尖長鋒羊毫筆。筆進墨盂,蘸墨蕩墨,蕩了又蕩,反複數次,老僧入定一般沉思,然後落筆於紙,小心翼翼一筆一劃書寫開來……

窗外輕風微微,筆下鐵鉤銀劃沙沙有聲。老夫人輕步進房遞茶,我們則屏氣靜立,看先生起筆落筆之間,墨韻如悄然出澗的山泉,縷縷流淌。一個個古拙秀雅,大氣蒼茫的隸字,躍然紙上。

從前有人看何紹基作書,欽敬到“束帶叩頭看寫字”,口念“佩服佩服”。此刻看先生寫字,雖未“束帶叩頭”,卻是如觀滄海如仰古賢,早已五體投地了。

一個時辰過去,先生一氣嗬成寫完文章第一段50多字,放下筆,在案邊靠椅上坐下,緩籲一口氣,擦把額頭細汗,像是爬上了一段高坡。扭頭問我:“你看得仔細,可看出了些名堂?”

我膚淺地說,自己寫字蘸墨,寫一個字蘸一次墨,先生蘸一次墨要寫好幾個字,讓筆上墨用盡了再蘸……

“董其昌有言,字之巧在用筆,尤其在用墨。蘸一筆墨,先寫的字墨濃筆潤,後麵的則慢慢淡枯,前後相連,渾然一體。焦墨枯筆,字有畫意。人說我的字枯筆多,意皆在此。若蘸一筆寫一字,不斷蘸墨,字字‘墨豬’,字勢不連,墨韻不暢,哪有濃淡枯潤的變化?墨分五色,書畫同源。要緊要緊。”

我知道,先生年輕時潛心研習過音樂和繪畫,任湖南湘繡研究所畫師多年,多方麵都有相當深的造詣。

這天,在寫完預定的字數後,先生高興,從書櫃中抽一疊一尺見方的墨稿,一張一張擺於案上,“這些年忙於寫字,很少弄畫,昨日興起,隨筆塗鴉。”

這些畫稿,山水峰巒,變化萬千,各盡其妙。二十多幅,各為天地,無一重複,盡顯宋人董巨筆意。我驚訝連聲:胸有真山水,筆奪造化功。世上隻知王隸高妙,卻不知“王畫”超絕。難怪顏家龍先生說,先生若畫山水,必為絕品。先生臉上一派天真,孩子似的笑道:“偶爾戲墨,不敢示人。”像是怕人看見,趕快疊起放入櫃中,似乎從此秘不示人。

說到各類藝術相輔相成,先生認為書法應有音樂韻律,閱讀一幅優秀書藝作品,就如吟唱一首動聽樂章,黑白虛實,疏密輕重,濃淡徐疾之間,正是音樂的旋律和節奏,輕重緩急往複回環,樂律變化中展示墨韻,化為奇妙的結構和質感,給人美的享受。這天作書前,先生拈起一張廢紙,寫下一個大“一”字,指一指,讓我細看。“一”字如蠶,有皮有肉有筋骨,似在蠕動。他弓起左手食指:“橫平豎直要寫成‘手指’,不要寫成‘筷子’。‘筷子’無皮無肉,沒有生命。何紹基說,‘中有細筋堅若絲,細筋入骨、妙到毫顛。這筆劃中,內須裹筋,筋須藏肉,才有意思。”

我問:除逆入、中鋒、回鋒這些基本筆法外,如何才能寫成“手指”?

先生站起馬樁,慢悠悠做出太極拳中“雲手”的姿勢,“用沉力,緩運行,先運心,次運身,一身之力盡歸臂腕,全力注入手指,自然筆力千鈞。如果使的浮力……”他的雙手貓洗臉似的晃幾下,“輕飄飄,筆下肯定是‘筷子’了。這當然不是一日之功。”

先生健康欠佳,70歲時曾大病一場,平時說話輕言細語,似弱不禁風。可一旦站在書案前,舉筆運神之後,看去似無縛雞之力的右手,下筆如金剛杵,斬釘截鐵,入木三分。功力彌滿之際,那“草裏驚蛇,雲間閃電,金剛嗔目,力士揮拳”的字行,盡出其中……我曾聽說,有的老書畫家,平時注意養氣,把注意點放在右手指上,久而久之,右手放在桌麵或大腿上,並不用力卻能感到有重量,先生指頭的功力,非數十年積養莫可企求。

國外美術家稱中國的書法是點和線的運動,所以練字的基本功夫是練線條。畫家李可染到了晚年,仍用淡墨在用過的紙上,進行一筆一劃橫平豎直的練習,密密麻麻給紙上罩一層網絡。

每日作書之前,先生將紙折了又折,鋪好後又比劃再三。然後將前一日寫的字置於案頭右首,細細觀看,久久不曾下筆。他說,必須連續昨日的筆意,行與行,字與字,須上下連延,左右顧盼,橫斜疏密,各有攸關,安字如安兵,布白如布陣,才能和諧統一。故落筆前這番凝神靜思功夫,斷不可少。

我問,就單個字而言,大小各異並不“整齊”,是有意為之嗎?

“若是都寫成了‘算盤子’,何以言美?曆代名帖中,字體大小也頗相徑庭,古人比喻為老翁攜幼孫行,長短參差卻傳意真摯。賴少其先生曾贈我一幅書作,字體參差,有的一個字差不多為鄰字的二倍,平整中求險絕,效果極好。我將此作掛在案前,朝夕揣摩,得到啟發,創作出‘破體’隸字,隨心所欲,亂石鋪路,受到同道喜愛……”

第六天,寫到文章的最後一段,隨同原文表達的歡樂情緒,先生創作的激情也達到高潮。此時案前的他,墨飽筆酣,龍飛鳳舞,“禽鳥知山林之樂,而不知人之樂,入知從太守遊而樂,而不知太守樂其樂也”美句從筆下流出,先生紅光滿麵,喜洋洋,樂陶陶,簡直自己就是那個“樂其樂”的醉太守了。至此,王隸《醉翁亭記》創作完成。405個碗口大字,加上題款印章,滿滿7張宣紙,先生笑眯眯將書作長鋪於地,請我們點評;他則如陣中閱兵,一字一字斟酌。

展現眼前的這幅巨製,以拙為主,拙中見秀,給人強烈震動。高古拙大中見森林的綿密,山巒的蘊藉,泉流的靈動,抑揚頓挫,花團錦簇,雄渾沉穆,巧拙相生。中鋒時見澀筆,側鋒搖曳多姿,不用傳統隸書固有的燕尾而隨字賦形,順乎自然。端莊持重中忽見一二逸筆,行楷融和之時偶參篆意。原文重複的字多,“之乎者也”72個,“樂”字9個,平平寫去必然呆板。先生以結體變、筆劃變,求得麵目各異,機趣橫生。縱觀全作,活潑潑表現出“前呼後應,傴僂提攜,往來而不絕者,滁人遊也”的歡樂意境。有人說,觀王超塵先生書法,如觀水中遊魚,雲邊朗月,風前勁草,山頂峭岩,自然淡雅之韻,蒼勁挺拔之氣,嫋嫋而來。若久久靜觀,既如抒情小詩,也似哲學大著,令你有所識,複有所感,遂悟出一些做人的道理來。麵對新墨飄香的《醉翁亭記》,深感此言不虛!

我感歎不已:先生之筆,出神入化,真讓人欲伏地叩頭,口呼佩服!先生一笑,似有意考我:“你講講,‘三記’書寫風格,有何不同?”

我脫口而出:同是隸書,而《嶽陽樓記》寫的是洞庭波濤,筆致奔放恣肆;《桃花源記》寫的世外桃源意境,筆墨靜穆娟秀;《醉翁亭記》寫官民野遊戲宴,故靈動活潑,野趣滿紙……

先生撫掌大笑:“是也是也!內容決定形式,此之謂也!”

三湘都市報副刊

聽超塵先生唱歌

超塵先生是中外欽敬的大書家,他的隸書樸厚凝重,獨樹一幟。他以七十八歲的高齡,間常出現於筆會上,故不少人親見過他寫字,我卻有幸聽到他唱歌。

那是一個夏日的黃昏,幾位書畫家——顏家龍、王孟林、梁雙玉不期而遇,坐在了先生的客廳裏。我則是如仰大山如見古賢,拜先生為師來學書法的。

竹簾低卷,靜室無塵,幾上擺塊奇石,窗下一盤根藝,一盆棕竹蓬蓬勃勃疑聚一團碧翠。牆上是莫立唐的紅梅,豔豔如火暗香襲人,另一邊是先生的隸書作品《鄭成功複台詩》,碗口大一字一字,巍巍如牆城老磚。這客廳一如主人,平和靜穆,清雅高古。

大家談興正濃,話題當然離不開書道畫道,離不開台灣、大陸幾家出版社接連出版的《王超塵書法作品選》、《王超塵隸書嶽陽樓記》等,大家如嚼秋果,如嚐佳肴,咀嚼其中的篆意隸情。

先生靜坐窗前,一抹斜陽束光似的淡淡照在他的臉側和肩頭,映出臉上謙和的微笑和沉思。我想,在這故人情濃、墨韻飄香的歡愉中,先生當要展紙揮毫,一抒雅懷了。先生卻說:請聽我唱歌。

事先錄好了帶子,一按鍵盤,深沉的歌聲如從斑剝的古鍾中悠然飄出,靜室便充濡了蒼涼。長城外,古道邊,荒草碧連天……《送別》之後是《江南之戀》,是《黃河怨》……客人們踏歌而和,都是六七十歲的老人,歌喉或沙啞或蒼老,卻是情真意摯,歌聲不老。先生沉醉在歌聲中,雕像似的坐在斜陽裏。此刻,在他的腦海裏展現的是什麼?是故鄉的明山秀水,大地的江河奔流,六十年墨海跋涉的艱辛,生命的生生不息?或者隻是每天音符似的在眼前跳躍的橫豎點撇捺……

先生的隸書,具秦篆的淵源,察漢隸的氣勢,領魏碑的神韻,自成高古樸拙風格,被台灣、日本書界譽為“當代中華隸書第一家”,各地名山大川、寺廟古刹,到處有先生墨跡的碑刻。先生曾教我,古人雲,心正則筆正,人正則書正,故論書如論相,觀書如觀人。文章不難於巧而難於拙,不難於曲而難於直,不難於細而難於粗,不難於華而難於質。大巧若拙,書道亦然。

先生多才多藝,音樂、繪畫都曾研習。他說,藝術是脈脈相通的。音樂的旋律和節奏,輕重緩急往複回環,在橫豎點撇捺的組合間化為奇妙的結構,粗細輕重,濃淡徐疾,均衡鋪排和古樸的質感,墨韻在音樂節奏中貫連奇異變化,展示藝術魅力,給人以審美的享受和哲理的啟迪。

歌聲回蕩,墨韻流淌。

我在心中默念:聽先生唱歌,學先生寫字,效先生做人。歌長在,人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