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革命在永豐
這是美國進步作家安娜·路易斯·斯特朗文章的題目。毛澤曾與她談話,預言“帝國主義和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因而她為世界所熟知。這個美國女記者一生同情革命,遊曆中蘇諸國,向世界傳播“鐵幕後新世界”的消息。她的丈夫是蘇軍上校,為斯大林所殺,她自己也陷入冤獄,1954年才得到平反,以80高齡移居中國。
湖南馬日事變之後,斯特朗想了解大革命取得什麼成就,以及反動派在湖南當時進行的活動,她隻身來到長沙以南100英裏“最赤化”的永豐小鎮采訪,寫下《大革命在永豐》一文。她從一個領導或一級組織著眼,深入底層,寫出“一度是赤色湖南農村地區中心”水豐鎮的革命氛圍和群眾心態,有很高的史料價值。
她在文章中寫道:
現在我來描繪三、四幅畫麵以結束有關永豐的故事:一條鋪有大塊大塊石板的狹窄小徑蜿蜒穿過稻田,通過小溪,延伸到一個村莊,路上穿行的苦力,擔著沉重的擔子,把農產品送往永豐,吆喝著、嘟嚷著互相讓路——永豐這地方呀,廉價的人力把馬力擠掉了……街中心古老的佛廟裏幾個月來發生許多不尋常的事件:那廟裏的佛像第一個被砸碎;“平糶糧食”在那裏出售;節日各協會在那裏舉行公宴;後來商會又迫使一位姑娘半身裸露在那裏給過路人看;而現在的商會地址也設在這個廟裏……永豐的頭號商人坐在廟裏,驕矜地吻著他那留著古老的頂髻和戴著驅邪的銀項圈的毛毛崽。當我問,要是協會領導被抓住了會發生什麼事,他便從小孩子頭上舉起手來得意洋洋地做了一個用斧砍頭的動作……
難能可貴的是,這樣一個異國的女記者,以超人的洞察曆史的眼光,看到革命失敗之後,更大的暴風雨必將到來:
永豐革命就這樣結束了……在虛假的、表麵的平靜中,更多的思索、計劃和希望在不斷發展。默默無語忍受壓迫、沉睡了千年的勞動大眾已經省悟到令人振奮的力量……在湖南南部和江西蒼翠的山林中,也就是在從古以來受壓迫、遭離難的窮苦人的大山避難所中,革命剩餘力量的領導者們正在重振旗鼓,為未來計劃和組織一場更加宏偉的革命。
古鎮英豪
斯特朗認定的“最赤化”的永豐鎮,確實是個英雄輩出的地方。就近代而言,永豐英豪所表現的膽氣、義氣、大氣,真正意義上詮釋了一句古語:山水靈毓,必興人物;城邑悠久,必多典故。人說湘西人多具遊俠精神,其實,清湘地麵,在民族命運決戰的關鍵時刻,多有敢作敢為、頭顱一擲的俠之大者。早在光緒二十年,本地便暴發了“牢田起義”,首領朱聰八慷慨就義。辛亥革命先驅禹之謨,少有奇誌,以救中國為己任。光緒三十二年,率領在省就讀的200名學生回鄉與縣廷抗爭,被捕後受盡酷刑。受絞刑前高呼:我要以血救中國,為何不讓我流血?
武昌起義,長沙光複,永豐鎮青年曾惠伯率鄉勇攻占衙署,縣丞連夜躲入民家。翌日獻出一切公物,實現和平交替。清廷駐永豐最後一任縣丞被禮送回原籍。辛亥年前四五年,永豐地方哥老會發展迅速。天符廟住持萬和尚秘密發展會員,被通緝潛逃。二號頭目是永豐鎮篾匠譚義生,被捕後對自己的作為直認不諱,拒絕供出其他會員。衙署原定將他斬首示眾。他在獄中弄了一把篾刀和少許竹料,不慌不忙以其精巧手藝,用細篾編織出菜碗、杯子各8件,碗可盛湯,杯可盛灑,縣令歎為絕技,改判“斬監候”,因免於死。辛亥起義成功,譚義生釋放出獄。永豐鎮萬人空巷,在橋頭擺露天獨座筵席,歡慶英雄歸來。人手一掛鞭炮,定勝橋上紙屑厚積寸餘,盛況空前。
新民主主義革命中,蔡和森的犧牲,是極為慘烈的一幕。他是1931年3月在香港被叛徒認捕的。受盡酷刑,堅貞不屈,幾度昏死,最後被用鐵釘將四肢釘在牆上,用刺刀活活戳死,時年36歲。
1944年春,日寇鐵蹄踏永豐。本地抗日遊擊,風起雲湧,文星街李定六父子為國捐軀,滿門忠義。此時,中共湖南省委的絕密機關,就建在永豐。
1948年7月,青樹坪鎮人鄧介鬆任程潛的湖南省府秘書長,極力促進湖南和平解放,為蔣、桂所不容,被迫去職,回青樹坪任起陸中學校長。起陸中學一時成為策劃和平起義的秘密據點,鄧介鬆為程潛起草了和平起義的各項文件,並策動國民黨71軍起義投誠。
崛起的雙峰新城
又是一次機緣巧合。
此次訪問永豐鎮,陪同我們的是雙峰縣老文聯主席朱劍宇。老朱長期在本地工作,對湘中地域文化頗有研究,長篇作品《花事》剛剛出版。縣委辦公室彭誌輝主任也是一位文學作者,工作之餘,寫了不少文章。宣傳部鄒學耀部長,對文化工作特別重視,且卓有見地。這樣的三位“同行”,為我們的采訪提供了諸多方便。雖在永豐鎮的時間不長,收獲卻頗豐。
一大早,我們步出賓館,想看看古鎮的新貌。隻見街道寬闊,建築整齊,綠樹成蔭,鳥語花香。在優美的音樂聲中,街心花園許多晨練者在舞劍練拳,氣氛是這樣寧靜和諧。烈士陵園中,屹立著蔡和森烈士立身塑像,莊嚴雄偉。細看街邊商店招牌,各種時尚商品,凡長沙有的,此地無不具備。這些年來,強農興工,活商重教,雙峰的經濟得到突飛猛進的發展。
我們邁步永豐新街,展現眼前的,是商賈駢集,貨財輻輳,萬屋鱗次的新城風貌,哪裏還見得到斯特朗筆下的那條飽經滄桑的老街……
信步走到湄水河邊,現代化的公路大橋,長虹臥波,橫跨河上。橋下水邊,有個銀發老人在甩動釣杆。蕩蕩河水上的晨光,映照著他紫銅色臉膛。他是那樣神情專注,眼盯水麵,雙手甩出釣杆,又迅速拖回,卻不見有魚出水。
我問:“老人家,是釣草魚呀?”老人回頭,朗聲一笑:“不釣草魚,釣健康喲。太平盛世,健康比什麼都金貴呀。”
老人是個退休幹部,天氣好的日子,每天早晨到河邊“釣健康”:雙眼注視河水,練眼力;雙手不停甩釣杆,活動全身,練臂力。他說,這比任何氣功對健康都有益。
他忽然問道:聽口音你是長沙人呀。來永豐是旅遊還是公幹?
我說,是采訪。永豐的變化真大呀。
他忽然停下釣杆,認真地說:“一是改革開放的方針政策好,二是縣裏領導班子好,三是幹部得力。你搞采訪,當然要跟宣傳部鄒部長打交道。就說這個鄒部長,魄力大,實幹精神強,前些年抓城建,風裏雨裏,沒日沒夜,才有這樣的變化呀……”
他又神情專注甩起他的釣杆。
我回長沙後撰寫此文時,有省會重要媒體報道:
8年前的雙峰縣城,城區3萬人,麵積不到5平方公裏,隻有一條沿320國道而建的街道,對於擁有90萬人口的大縣來說,雙峰城鎮化相當滯後,城市化率不到10%。
2000年以來,雙峰縣徹底打破單純依賴政府搞城市建設的傳統觀念,在土地利用、投融資、促進農村人口轉移等方麵,都采取了突破性的措施,縣城城市建設突飛猛進,永豐鎮增加到9萬人,城市化率已超過20%。一個美麗和諧、綠樹成蔭、市場繁榮的新興城市永豐,崛起於湘中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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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馬古道的江南起點
長江三江口之南,京廣鐵路中段北側,有個水連湘鄂、通達長江的黃蓋湖。黃蓋湖伸出一條觸須般的聶市河,蜿蜒於湘北平原、臨湘市境。就在黃蓋湖之南,聶市河之尾,座落著一座千年古鎮——臨湘市聶家市鎮。
長約2公裏的聶市鎮老街,如同一條巨形舟排停靠在聶市河邊。故老相傳,鎮邊山頭上挺立的那棵千年古杉,就是這巨舟的桅杆。上世紀五十年代,聶市鎮古街曾一度名為“排形村”。
聶家市地處濱湖地區,氣候濕潤,雨量充沛,土地肥沃,盛產稻米、竹木,茶業尤為突出。古鎮因茶而興,因茶而榮。史籍明載,橫貫歐亞大陸的茶馬古道,此鎮為江南起點。
孫權賜名“接駕市”
因了一場“赤壁大戰”,湘鄂接壤的湘北平原,是三國人物頻繁活動的地區,黃蓋湖邊的這座古鎮,正是他們縱橫捭闔,出將入相的舞台,具有濃鬱的三國文化。
三國時期,今日聶市連同黃蓋湖、赤壁一帶隸屬東吳,是孫權的地盤。赤壁大戰之前,孫權為保江東,曾派黃蓋老將在今黃蓋湖操練水軍;赤壁大戰中,東吳參戰的水軍就是由黃蓋湖經今鐵山嘴進入長江,到達烏林、赤壁一線與曹操作戰的。深謀遠慮、知人善任的孫權,在赤壁大戰劍拔弩張之際,曾由陸遜的駐地陸城鎮親至今黃蓋湖,考察黃蓋操練水軍,部署迫在眉睫的以曹操為一方、以孫權及其夥伴劉備為另一方的大決戰。他途經今聶市到達黃蓋湖時,駐於黃蓋湖的東吳將領和當地官紳曾聚集此處熱情接駕。赤壁大戰結束後,凱旋而歸的孫權,對黃蓋論功行賞,將黃蓋操練水軍的那個大湖,賜名黃蓋湖;對熱情接待過他車駕的小鎮則賜名“接駕市”。從此,“接駕市”就成了今聶市的最早名字。後來,“接駕市”諧音為“聶家市”,民國年間以來簡稱“聶市”。
地域文化學者何培金提供的這段史料,言之鑿鑿,說明“接駕市”即聶家市的由來。
從曆史地理來看,古鎮離赤壁大戰戰場不到20公裏,與東吳操練水軍的黃蓋湖,更是山水相連。孫權到黃蓋湖視察水軍,路過古鎮作短暫勾留,是完全可能的。直到上世紀五十年代,古鎮周邊還有六座奉祀孫權的“吳主廟”,常年祭祀,男女敬仰,可見孫權與古鎮淵源之深。
茶馬古道的江南起點
聶市鎮茶業,源遠流長。北宋《嶽陽風土記》載:
龍窖山在縣東南,接鄂州崇陽縣雷家洞、石門洞,山極深遠。其間居民謂之鳥鄉,語言侏漓,以耕佘會為業,非市鹽茶,不入城邑,亦無貢獻。蓋山瑤人也。
龍窖山,晚清稱藥姑山,距聶市鎮不到10公裏,聶市鎮周邊山巒即其餘脈。由此可知,遠在瑤人入湘的遠古時期,古鎮一帶已開始種茶和以茶易物。
關於龍窖山瑤人種茶情況,臨湘市文化局汪桂鬆副局長,曾作過長期研究,並有專著麵世。2003年為寫《家園深處》一書,老汪專程陪同我倆進龍窖山,作實地考察。所見真是“七十二峰多種茶,山山櫛比萬千家;朝暮伏臘皆仰此,累世憑此為生涯”。方圓百裏龍窖山,遍山茶樹,山民種茶做茶的小木屋,密集排列如鱗櫛,隨處可見赤膊揮汗的茶農在製茶。
早在唐末五代,聶市輸出的“湖茶”已名揚於世,並作貢茶隨文成公主入藏而銷往吐蕃。
宋元明三代,官府實行“茶馬政策”,以兩湖茶與蒙古人進行茶馬交流。《晉商萬裏古茶路》一書載:“兩湖茶坊,主要指湖北省的羊樓洞、蒲圻和湖南臨湘縣交界的羊樓司與聶家市一帶。”
清朝初年,北方“絲綢之路”開始衰落,出現橫跨歐亞大陸的“中俄茶葉之路”。這條“茶葉之路”,南起江南(武夷山、湖北、湖南茶區),越長城,穿蒙古,至“賣城”恰克圖交流,再由俄商轉俄國及歐洲腹地,全程數萬裏。其時,中俄商人“彼以皮來,我以茶往”,交流十分活躍。
聶家市茶憑借聶市河運的便利,多用船載,由老街方誌盛、方誌昌、土地巷等十一個河碼頭下河,經黃蓋湖入長江,再經漢水至樊城老河口上岸,改用大車陸運,萬匹駱駝和車輛,逶迤五六千裏,穿河南至山西大同,再北運至外蒙古,西路運至新疆烏魯木齊等地。
清鹹豐初年以來,大量晉商攜巨資到羊樓司、聶家市開店辦廠,積極販運“兩湖茶”,古鎮迅速興旺。同治元年,臨湘茶葉貿易量上升至4382噸,有茶莊40餘家,其中聶家市、白荊橋28家,羊樓司2家,雲溪、橫溪10家。清康熙年間,聶家市就有製作磚茶的茶行。
民國二十一年(1932年)湖南建設廳《建設月刊》載:“聶家市年產紅茶3萬箱,黑茶6萬箱。”其時全縣有茶園約20萬畝。
由此可以看出,聶家市、羊樓洞、羊褸司三地,係一個茶區,是中國磚茶的故鄉。清康熙年間起,就開始壓製磚茶。這種茶外形方整如磚,也叫青磚,大小規格多樣。
聶家市磚茶的盛名,中國近代名人容閎在《西學東漸記》中有所記載。他曾兩次專程考察聶家市、羊樓洞的磚茶出產:
鹹豐九年(1859年)三月十一日餘等乘一小艇,俗名“無錫快”者,由瀘出發,從事於產茶區域之調查。經漢口後,又赴聶家市,聶家市屬長沙,亦產茶區域也。容閎第二次到聶家市的記載是:
元月三十離漢口,七月四日至聶家市及楊柳洞(羊樓洞),於此二處,勾留月餘,於黑茶之製造及其裝運出口之方法,知之甚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