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今已矣,行將就木,恨不能起而再統師幹,削平醜類,以強祖國。兒曹均已成立,各宜奮發為雄,抱定強種主義,投軍報效,以竟予未了之誌,徜為國用,自宜竭力馳驅,不惜以鐵血鑄山河,強大種族,以期臻於五大洲最優美之國。若不能見用於時,亦宜將予之遺囑遍告當朝名公,求其入告大總統,務以尊賢任能為急務。遠小人,賤貨色,嚴邊防,慎取舍;旁求山林逸才,延攬智謀健將,惜民力以裕財源,養民氣以威夷狄;群策群力,以鞭笞天下,則天下之尚力者,自然入我範圍而不敢抗。如此,則國基鞏固,國勢富強。吾雖死,九泉之下,亦將額手而頌太和。
交代後事已畢,這個生於優患的農民兒子,因為艱難奮鬥一生,仍未能使國家富強,反而看到“國事日危,外強虎視”,隻得滿懷憂慮,撒手而去。
事後,劉永福的兒子劉成業、劉成文,孫子劉世漢等及重孫劉傳祖等發布訃告稱:
不孝世漢等,罪孽深重,不自殞滅,禍延顯祖孝中華民國廣東全省民團總長,越授英勇將軍,晉授雄威將軍,一等義良男,特旨補授三宣提督,禦賜金繡袍料,禦賜黑衣繡緞,禦賜食物,督辦三宣軍務,曆充防衛使,防衛副將。清授振威將軍,晉授建威將軍,記名簡放提督,賞戴花翎,奉旨統兵入衛,欽差幫辦台灣防務,禦賜福字,禦賜壽字,禦賞八絲緞褂,特授閩粵南澳鎮總兵,調補河南南陽鎮總兵,廣東碣石鎮總兵,統領福字全軍,依博德恩巴圖魯淵亭府君,慟於民國六年(1917年)一月九日,即陰曆丙辰十二月十六日卯時,薨逝正寢。距生於清道光丁酉年(1837年)九月十一曰寅時,享年八十歲。
嗚呼,三宣堂悲慟,扳桂街掛滿了七星黑旗。
劉永福的鞍前馬後們穿上了黑衣,披上了孝麻。
於是,一批多年跟隨劉永福南北征戰將士們便在憂傷中留了下來,成了扳桂街的永久居民,在這片赤紅的土地上繁衍生息,將美麗欽州灣的慘烈,當作神話一代代往下傳誦,塑出了一種非常特殊的性格。當我了解了這一切,那位老人眼中顯露出的古怪神情,對扳桂街的一切頂禮膜拜的崇敬,以及珍寶般的嗬護,對黑旗軍曆史的虔誠,我便能理解了,因為老人畢竟是黑旗軍將士的後裔。
於是,扳桂街成了我心中的一道風景。
任何美麗的東西,如果不挖掘出其文化的、曆史的、哲理的內涵,隻能是一具空殼。它猶如一個號稱“瓷”的美麗瓷器,隻是在土坯或是其他東西塗上了一層仿瓷的東西,耐不住推敲的。
劉永福不得不含淚向朝廷寫下了求生屯田的奏章,可以想象,當時的情景肯定是極其淒涼悲壯的,這些南征的將士浴血奮戰,日日夢親人,盼回鄉,大功一旦告成,他們又走上了不歸路,由於這段特殊的動人心弦的史實,在最終回到故土的將士們在扳桂街的演變發展過程中,不知不覺地派生了無數的傳奇和故事,在很多情況下,真實地反映了屯軍將士在日後的發展
交融中的不同心態,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扳桂街特殊的地理位置和重要的曆史事情,成為了欽州灣文化和外來文化一個重要的交會點。
在扳桂街的第二天午後,陽光在巷裏時隱時現。在一條巷子與另一條接頭的拐彎處,我遇到一位推著手推車的老頭,硬長方形方盒很深,不會輕易看見裏麵的東西。車上立著一塊紅漆木牌,寫著“陳氏麻糖”四個遒勁的魏碑字,一看就知道字是有來頭的。老頭咧開嘴,一口牙齒清晰整齊,保養極好。他笑了,遞給我四包紙袋裝好的麻糖,從我手中接過一塊錢。
麻糖有上百年曆史的,這老頭一家人就是吃著麻糖活在世上的。旁人對我說。
老頭就是祖籍湖北孝感、黑旗軍陳氏的後人。他家裏隻剩下一個很小的時候因高燒變傻的兒子,妻子因病早逝。家傳手藝到這一代是戛然而止還是另授外人,這個問題撲朔迷離。這些當然是後來聽說的。我所見到的是麻糖一鍋一鍋熬出來,每天隻有一鍋,然後賣掉。老頭推著一鍋麻糖,繞著欽州街轉,即使賣完了,他也還照樣轉,轉到天暮回家。
老頭推車在前麵,我不遠不近地尾隨。他喊著“麻——糖——,麻糖”,朝街的另一頭走去。他走得慢,我也很慢。他叫賣的聲音順著巷子的路和牆爬,爬到更廣袤的空氣裏,爬到午睡醒來肚子空泛了的耳裏。不時有一張門、幾張門同時打開,鑽出一個小腦袋或者是中年婦女梳著發髻的頭,走過來喚一聲“陳公”或“陳叔”,然後拿著紙袋喜滋滋地走進了門。互相說話的聲音,清脆地擊破扳桂街的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