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忍不住想回她自己家看看。剛從死亡登記署回來的時候,所看到的她的房間,情況糟糕極了,那時候,她根本不想麵對……亂糟糟的家,失去了爸爸媽媽的氣息之後,才發現這兩個人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力量。
安吉站在自己的家門口,手指扒在門框上,留戀的看著屋子裏的擺設。
其實,沒有想象中的厭惡。
在回憶的光影裏,那些共度的時光,哪怕靜謐到缺乏交流,但仍舊流光四溢。
抽動的鼻翼,微紅的眼眶,心在任何人都無法見的視野裏成了一隻受傷的小獸,匍匐在角落裏,舔著傷口。
第二天,終於下定決心從戴西的家裏搬出來。
安吉對著空氣叫喚了幾聲加繆的名字,他就出現了。得知她要搬家的消息,加繆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事情好像正按照著他預想的步驟實現。
“其實,正想告訴你,你要是不搬回去的話,恐怕沒有地方住了。”
“為什麼?”安吉訝異地看著加繆。
他說:“戴西的任務馬上就要完成了,她很快要離開上帝街,離開就意味著消失,這兒有關她的一切都會瞬間蒸發,包括她的房子。”
原來,對於每個人來說,上帝街的修行都僅僅是一段小插曲而已。
安吉沒有行李,隻想跟戴西說句謝謝,謝謝她這段時間的照顧。可是,卻找不著戴西了。
加繆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喊了一聲:“糟糕!”就跑了出去。安吉猶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喂!等等我!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你緊張什麼?戴西出門不是很正常嗎?”
加繆停住腳步,瞠大眼睛看著安吉,“你說她平時也有出門?”
看到加繆突然變了臉,安吉往後躲了躲,支吾著說:“欸……沒錯啊,這有問題嗎?”
聽到這個糟糕的答案,加繆說:“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事情了,跟我來吧,我知道她去哪裏了!有些話,我必須要提醒她。”
上帝街是這世上最神奇的街道,在每個人的腦子裏都有一種模式,走出這條街,看到的都是自己熟悉的景象,作為上帝的使者,加繆可以隨便進出任何人的思想模式,但是,安吉不行。
於是,加繆在安吉的腦袋上畫了一個發光的項圈,這就成了安吉的臨時通行證。
很快地,他們在一座大房子的柵欄外麵看到了戴西。
柵欄裏麵,一群孩子在快樂的玩耍。
突然,一個孩子跌倒了,抓著木柵欄的戴西緊張地說:“小心!”
加繆和安吉沒有馬上走近,安吉問加繆,戴西在這兒做什麼。
加繆說:“這個世上如果有被人認為是冷酷的父母,那一定也有溺愛孩子的父母,戴西就是其中一個,一個年輕的母親,因為太愛自己的孩子,不忍心看到他受到任何的傷害,總是恨不得幫他做完所有的事情,不讓他受一丁點苦。聽上去,怎麼樣?”
安吉沒有說話,她隻是看著戴西,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時光,她對戴西的了解太少。
隻見調皮的孩子搶走了一個小男孩的玩具,他的臉上掛著淚,卻不敢反抗。
“噢,我的孩子……”戴西捂住自己的胸口,差一點就要衝過柵欄,去幫她的孩子搶回玩具了,她肯定不會讓另一個小孩好看的。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加繆站在了她的身後,“戴西,我來這裏隻是想提醒你,這是最後一天,如果你破壞了這個規則,就要重新開始修行了。這樣的話,下次你見到你的孩子是什麼時候,就不得而知了。”
戴西回過頭看著加繆,眼眶紅紅的,她張了張嘴,最終一個字也沒有發出聲。
“好了,該做的我們都做了,走吧。”加繆麵無表情地說。
“你就隻說這個嗎?不帶戴西回去嗎?萬一她控製不住,衝進去怎麼辦?”安吉追問。
加繆卻說,“每個人都要靠自己,才有資格獲得重新活下去的機會。”
真是冷酷的家夥,安吉心想。可是,細細回味這句話,又找不出錯的地方。人如果想活下去,企圖依靠別人是沒用的。
“不過,話說回來,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紅光在天空中逐漸萎縮,漸漸地,整個世界遁入黑暗。
靜謐的夜,來臨了。
穿過醫院肅靜的長廊,加繆帶著安吉來到她的病床前,這樣的話是不是聽起來非常奇怪?不過確實是這樣。通常大家的理解都有誤差,以為身體與靈魂分開,就會進入死亡狀態,其實不是這樣的。大部分的人,在這種情況下,靈魂隻是離開了肉體,遊離在外,他們可能到死亡登記署報告,上帝會從生死薄上翻看他們死亡的原因,然後,進行歸類。
有的人,因此而獲得重生的機會;有的人,卻真正地死去了。
安吉安靜地躺在病床上,臉上還罩著氧氣罩,床頭掛著的營養液在一滴一滴輸入她的身體裏,年邁的奶奶伏在床邊睡著了,可兩個人的手還是緊緊地握著。
“你從天台摔下來之後,就躺在了這裏。醫生的診斷結果是,可能永遠都不會醒過來了。”
“奶奶……”原以為,爸爸媽媽的離世,讓自己成了所有人眼中的掃把星,想不到奶奶竟然守在她的身邊。哪怕被人判定為“永遠不會醒來”,奶奶依然沒有放棄她。
“人有時候很容易光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這個世界,一旦這樣,就會忽略很多的東西。”加繆溫聲說,“死亡,是另一種重生。”
加繆說:“其實,你的父母也曾經擁有過重生的機會,可是,他們在完成任務之後,放棄了重返人間的機會,而是選擇了到天堂去守護你。所以說,這原本不是一次意外死亡,是你的父母救了你。”
安吉吃驚地看著加繆,覆蓋在眼珠上的薄薄的一層,快要凝成了淚珠。
“就像當初,上帝原本要帶走的是你,而你的父母竭盡全力保住了你的生命,換而言之,代價是用他們的生命換取的。”
她的眼角在竭力抵擋著,不讓它滑到臉頰上:“真是這樣嗎?爸爸媽媽不是因為討厭我,心想著因為生了這樣的女兒,所以將我一個人扔在世上……真的不是這樣嗎?”
“你可以不相信,但我可以告訴你,這是真的,千真萬確。他們看到在天堂看到你這樣的表現,一定失望透了。”
安吉的眼角,一滴滴淚水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它滑過臉頰,順著她下巴的輪廓,落在了地上。她突然衝過來,抱住了加繆。
加繆怔了一下,反應過來,張開有力的臂膀回抱了安吉,“你一定要活下去,安吉!”
“我可以嗎?幫助真正需要幫助的人,然後重新獲得生的可能……瞧我以前做了多愚蠢的事情,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爸爸媽媽守護我,是為了讓我延續他們的生命吧……我……”安吉縮在加繆的懷裏,低聲地啜泣著。
“你真正需要幫助的人,是你自己。”加繆按住安吉的肩膀,微微仰頭,透過病房的窗戶,看到夜幕中倏然亮起的星光,靜默成語,一眨一眨,述說著彼此的心事。
人類一被感化,上帝就笑了。
都說人一旦升入天堂,就會化成夜空中的星星。
安吉凝望著安睡在病床上的自己,安然地轉過身,仰望著龐大的星空,雙手合十,默默細語,她想她的願望,爸爸媽媽一定能夠聽到吧?
“唰”地一下,從眼前晃過的,墜落在地平線上的星光,是他們的回答——星空無法墜落,但愛永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