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九章 天道長與善人(1 / 2)

和大怨必有餘怨,安可以為善。是以聖人執左契,而不責於人。有德司契,無德司徹。天道無親,常與善人。調解巨大的怨仇使之和解,必然還會留下後遺症,還會留下剩下的怨恨沒有完全罷休。一次和解並不能使諸事搞掂。所以聖人雖然手執借據,並不責備責難欠債之人。有德性的人掌管借據,沒有德性的人掌管收取租稅。天道並不分親疏,但是天道常常與善人而不是惡人在一起。大的怨仇是不容易和解的,是難於輕易搞掂的。我覺得“安可以為善”一語恐怕不能僅僅解釋為和大怨不是善事,而是說大怨的雙方未必就此罷休,我們的話語中叫做“善罷甘休”,我寧願選擇以下的釋意:善就是罷休,就是廣東話的“搞掂”或北方人寫下為“搞定”。同時也不排斥善事之解,就是說,既然難於搞惦,也就不可能成為一件完滿成功的善事了。

這一段話在《老子》中略顯突兀,和大怨難道反而不好了嗎?其含義恐怕要與下文聯係起來讀:簡單一句話,就是說一定不要結大怨,結了大怨,後遺症大大的有。毋結大怨,毋為己甚,更不要積怨甚多,積怨如山,既然連作為都要無之取消之,那就更不要積怨。提倡無為、無名、無知、無言、無欲、無身、無物、無私、無尤……的老子,當然更要提倡無怨、毋結怨。天地不仁,天地不怨,無為不言,無怨無悔,知者不言,知者不怨。辯者不善,善者不辯,善者更不怨。前文已述,老子喜歡從最徹底處最根源處最高聳處立論。如何才能做到寵辱無驚呢?大患在於吾身,及無吾身,何患之有?如何能無尤沒有過失呢?幹脆不爭,不爭故莫能與之爭,功遂身退,作而弗始,為而弗有,為而弗恃,功成而弗居,你近於零了,還有什麼過失?他對於大怨的觀點也是如此,積了大怨再去和,晚了,不算什麼善事善行了,也不可能善罷甘休了,必有餘怨了。手執左契的比喻是說得理也要讓人,不要得理不讓人,得理也要容人,不要得理不容人,雖有措據也勿搞逼債。這個比喻也可以是說明一種精神狀態,借據在你手裏,你的精神空間是寬裕的,你沒有那種局促感、緊迫感、焦慮感。不責於人,也不是絕對不責。前文中對於“朝甚除,田甚蕪,倉甚虛。服文彩,帶利劍,厭飲食,財貨有餘”的人,稱之為“盜誇”,已經責備了。

但與無德者那種得理不讓人的樣子比較起來,聖人就寬厚容忍得多了。這裏又可以與前文關於“無棄人,無棄物”的論述結合起來讀。那麼如果你手裏沒有借據呢?如果借據是在別人、是在你的對手那邊呢?或者如果你的對手偽造了借據對你儼然討起債來了呢?老子沒有講。但從全文來看,即使這樣的情況下也毋須著急。天網疏而不失。道曰反。禍福互相轉化。天道無親,常與善人。大道正是你的主心骨。或者讓我們思考一下,既然是聖人,永遠心通大道,身體悟大道,大道就是左劵。就是有理,就是借據,就是永遠的主動。此亦一解。而無德的人,聖人的對立麵。聖人的對手是沒有借據隻有債務的。他們緊張而又衝動,焦躁而又鬧騰,凶惡而又虛弱。他們是那種得理不讓人、無理攪三分的人。世上就是有這種無德者,除了表白自己與咒罵旁人以外,一無所用,一無所能,一無所有,一無所成。作家中也有這樣的人,越是自己寫不出東西來了,沒有小說沒有詩歌沒有散文沒有戲劇沒有評論了,連一個標點符號都弄不明白了,就越是一心積大怨而至死不解。他們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學到了魯迅,但是他們天天宣布到死一個也不原諒。他們還要去作催租催債狀,覺得不論是老板是夥計是同仁是受眾,人人都欠他二百吊錢。他們看東看西都不順眼,評南評北,概不合心。還要整天拿出一幅憤世疾俗的樣子。自己幹不成任何正經的建設性的事業了,他的決心就是讓人人都幹不成。天道無親,天地不仁,還有地呀自然呀什麼的,並不講情麵,不講感情,那麼為什麼又是常與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