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書絕妙,同時也有另外的說法,說他是由於在社會生活中出了麻煩而暫時逃遁到湖邊去的。至今,發達國家中願意體驗孤獨的林中野人生活的屢有其人。時有向後看的烏托邦主義者,幻想著最大的美好,最大的理想不是高科技,不是高國民收入,不是高消費,而是小國寡民,結繩紀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這不也是一種人類的心理平衡,一道學術思想的風景,一種思路的補充與參考,一種對於某些缺憾的提醒與警告嗎?我國則有隱士的傳統,但他們多半隱得不徹底,一逢三顧茅廬,或者其他被脅迫的情況,他們就又回到紅塵中來了。讓我們再總結一下相往來與不相往來的問題:一、地球已經變小,目前不僅是雞犬相聞之處,就是大洋彼岸發生的事情,也與本國本鄉本土有關,客觀上、技術上如互聯網,人們的往來愈益方便,各種人際往來已經大大增加,並將繼續增多。二、組織化、集團化的趨勢正在發展。不論是國家、國際組織、公司、政府、軍隊、政黨、非政府組織……都在依靠組織與集團的效率與力量。三、公關化與利益化,正在改變人際往來的性質,乃至改變男女之情、親情、友情的性質,並帶來許多的困擾。早在巴爾劄克的作品中已經精彩地描寫了這種困擾。四、過分膨脹的人際往來,加上傳媒的發展等原因,造成了無個性化、個人自由的被侵犯擠壓與流失等問題。在此種形勢下,人們有可能產生獨來獨往的烏托邦夢想。
早在諸如《魯濱遜漂流記》《人猿泰山》中已經表達了這樣的幻想。老子的不相往來的主張雖然無現實性,仍然值得人們思量品味。讓我們聯想一下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吧。忙碌之中,紅塵之外,從審美的角度來讀,那不是一篇絕妙的好文章嗎?心靈的撫慰,想像的奇特,烏有之鄉,烏托之邦,如詩如夢,如幻境如幽險,雖不可當真,卻也不妨一哂,至少也還算有趣吧。小國寡民的烏托邦,也許從當今的世界地圖上,從幸福指數的角度上可以有所體察與討論。有一些小國,也許人均收入並不是最高,對於世界的貢獻不是最大,在國際事務中起的作用也比較有限,但是那裏的生活相對比較安定,小日子過得很不錯,各種國際風波它們多不摻和,老百姓有很高的幸福指數。例如我去過的不丹,人均年收入隻有七百美元左右,但幸福指數居於前列,有的甚至說是幸福度世界第一。他們生活在高原,密林之中,他們的飛機場隻有本國的客機才能降落,別國飛機不敢在那種地方落地。他們的政體正在從君主製向君主立憲製過渡。那裏的狗在街上生活,沒有被任何私人圈養,也就沒有私有觀念,從不向任何人呲牙或亂叫,那裏的狗也是最和善的。那裏每人每年至少要種十株樹。此外像瑞士、新西蘭,也都有人羨慕。國有小國寡民,人也有小人物,小人物當然有自己的樂趣,至少李斯在被殺時羨慕過牽著黃狗蹓躂的日子。老子的許多忠言都有勸誡性,不要貪大圖強,不要拔份兒,不要過度膨脹。他的這一類勸誡難以改變生存競爭包括民族競爭與國際競爭的現實,但是他的某些說法,仍然不妨一聽一想一笑一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