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2)

今夫人世所曆之程,哀樂亦相半耳。彼畢生不遇可忻之境,與由來不識何事為可悲者,皆居生人至少之數,不足據之以為程也。善夫先民之言曰:天分雖誠有所限,而人事亦足以有功;善者固可以日增也,而惡者亦可以日減。夫天既畀人人以自輔之權能,然則練身繕性,培補熏修,不獨將以自致於最宜,且左提右挈,嘉與宇內共登美善之途,使天行之威日殺,而人人有以樂業安生者,固生人最急之事也。學無論格致之施於氣質,抑名理治化之用於修齊治平,凡皆為此而後起事耳。至於天演之理,凡屬兩間之物,固無往而弗存,而見之於民生治化之中,其用為最巨,是以近今治群學者,多以天演為宗,本之降衷固有之良,推而演之,以至於郅治雍和之極。其為學也,根荄華實,厘然並具矣。又皆有條理之可尋,此誠犁然有當於人心,而不可以旦暮之言廢也。雖然,民有秉彝,而亦天生有欲。道心人心,同時並賦,而不能以獨存。故以大演論化尚矣。然而善固演也,而惡又未嚐不演。若本天以為言,則堯、桀、夷、蹠,雖義利懸殊,而同為率性而行、任天而動也。用天演之說,明殃慶之各有由,使製治者知操何道焉而民競於善;動何機焉而民竟於惡,則有之矣。必謂隨其自至,而民群之內,惡必自然而日消,善必自然而日長,則吾竊竊然猶未之敢信也。苟自夫心學之理而言之,則人心之分別,見於好醜者為先,加於善惡者為後。然則好醜者,其善惡之幾乎?善惡者,其好醜之演乎?人之於意也,好善惡惡,容有不誠;而至於好好色,惡惡臭,則未嚐有偽也者。學者先明吾心好醜忻厭之所以然,而後言任天演之自然,而民群善惡之機,孰消孰長也可,而惜乎今者尚未能也。

論十六

本天演以言治者,知人心之有善種,而忘其不能無惡根。善可演也,而惡亦未嚐不可演,此其蔽固矣。然而其蔽不止此。挽近之言天演者,達爾文為之倡。顧達爾文專以明世間物類之所以繁殊,與動植之所以盛滅,其書具在,而最為時人所稱述者有二義焉:曰物競,曰天擇。物競者,物各爭存也;天擇者,存其最宜也。樹藝軗養之家,本其理而施以為術,農桑牧畜之事,遂日駸駸。於是談治之家,以謂是道也,用之動植二者之間,既各得所願矣,然則牧民之道,又何獨不如是乎?鼓之以物競,而使最宜者存,則陽長陰消,其勢自必極於郅治而後已。此其願雖宏,而見理又不能以無蔽也。今非謂如卮言之所雲雲,擇種留良,其事之必有所窒也。今之為蔽,將其術雖無所窒,而用之者又未必即得其所期也。夫宜之為言,豈有定程哉!強弱善惡將皆各有所宜,亦視其所遭焉以為斷耳。吾人處今日之時與境,以如是身,人如是群,是固有其最宜者。而今日之最宜,即今日之最善者也。於是拘虛篤時,遂謂最宜最善為同物,而不知情隨事遷,浸假而今之所善,又未必他日之所宜也。即動植二物以明之:假使今之北半球溫帶之地,轉而為積寒之墟,則今之楩、柟、豫章皆不宜,而宜者乃蒿蓬耳,乃苔蘚耳。更進則窮發不毛,童然無有能生之者可也。又假使更數千萬年,而此變為赤道極熱之區,則其最宜者,深箐長藤,巨蜂玄蟻,獸蹄鳥跡,交於國中而已耳,抑豈吾人今日所祈響之最善者哉!動植如是,人亦宜然。故曰宜無定程,亦視其所遭以為斷耳。彼以天演言治者,以他日之最宜,為即今日之至善,等而一之,夫豈非蔽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