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 / 2)

又案:前論皆以尚力為天行,尚德為人治。爭且亂則天勝,安且治則人勝。此與宋以來儒者以理屬之天,以欲屬之人者正相反矣。朱晦庵之序《中庸章句》也,曰:「心之虛靈一而已矣,而有人心道心之異者,以其或生於形氣之私,或原於性命之正,莫不有是形,故雖上智不能無人心;亦莫不有是性,故雖下愚不能無道心。二者雜於方寸之間,而不知所以治之,則天理卒無以勝人欲之私。必存養省察,使道心常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聽命焉,則動靜雲為無過不及之差矣。」此與斯多噶分性為二,有其粗且賤者,有其精且貴者,又若相合。但斯多噶精且貴之中尚有最精最貴、清淨之理而已。通而論之,中外古今言天人之際者,不外二家,一出於教,一出於學。教則以公理屬天,私欲屬人;學則以尚力屬天,而尚德屬人。言學者在在期於征實。故言天也,不能舍形氣;言教者,言言期以於持世,故不能外化神以言理。然而治化雖為人事,而推其原則亦屬天行;好德雖由降衷,而顯諸用則皆根人見。不本天賦,則無以動其幾。抑人之所善所惡,又未必即天之所善所惡也。故赫胥黎氏又謂:「天者有理而無善。」陸子靜亦雲:「性無善無惡。」斯言也蓋近之矣。是故知其大本,則孟子性善之言未必是,而荀子性惡而善偽之論亦不必非。偽者,人為,以別於性而已。

誠皆起義不同,而言各有攸當者也。

論十七

今夫以公義斷私恩者,古今之通法也;民賦其力以供國者,帝王製治之同符也。犯一國之常典者,國之人得以共誅之,此又有眾者之公約也。乃今之以天演言治者,一一疑之。以謂天行無過,任物競天擇之事,則世將自致於太平。其道在聽人人自由,而無強以損己為群之公職,立為應有權利之說,以飾其自營為己之深私。以為民上之所宜為,在設刑憲以持天下之平,過斯以往,皆當聽民自為,而無勞為大匠斫也。倡者其言如綸,和者其言如綍。此其蔽無他,坐不知人治、天行二者之絕非同物而已矣。前論反複,不憚冗煩。假吾言有可信者存,則此任天之治,為何如治乎?嗟乎!今者欲治道之有功,非與天爭勝焉,固不可也。法天行者非也,而避天行者亦非。夫曰與天爭勝者,非謂違天逆性,而為不祥不順者也。道在盡物之性,而知所以轉害而為功。夫自不知者而言之,則以藐爾之人,乃欲與天爭勝,欲取兩間之所有,馴擾駕禦之以為吾利,其不自量力而可閔歎,孰逾此者。然而溯自邃古以迄於今,舉凡人治之進程,世世時時要皆以所勝於天者之多寡為殿最。百年來之歐洲,其所以稱強盛富有者,其故無他,其所勝之天行,而控製萬物,以前民用者,方之同時與前古各國最多故耳。據已事以驗將來,則吾勝大為治之說,不可誣也。是故善觀化者,見大塊之內,人力皆有可通之方;通之愈弘,則吾治亦愈進,人類亦愈亨。彼佛氏以國上為危脆,以身世為浮漚,此誠不自欺之論也。顧法士巴斯葛爾不雲乎:「吾誠弱草,妙能通靈,通靈非他,能思已耳。」以蕞爾之一莖,蘊無窮之神力。其為物也,與無聲無臭、明通公溥之精為類,故能取天之所行而彌綸燮理之,猶佛所謂居一芥子,轉大法輪也。凡一部落、一國邑之為聚也,將必皆有法製禮俗以紐夫其中,以約勒其任性而行之暴慢;必有網罟、牧畜、耕稼、陶漁之事,取天地之所有,被以人巧焉,以為養生送死之資。及其治之愈深,將其術之所加者愈廣,由是以至於今之日。凡所牢籠彈壓,馴伏驅除,若執古人而訊之,彼將謂是非鬼神固莫能辦也。此無他,則亦格致思索之功勝耳。誠哉!此二百年中之學問,可謂辟四千年未有之奇觀。此自吾黨而窺之,尚不外如日之初生,泉之始達已耳。來者難誣,有願力者,任自為之,吾又烏測其所至耶?是故居今之日以言學,則天、算、力、質諸學為最精,綱舉目張,可以操順溯逆推之左券,而身心、性命、道德、治平之大,尚不過略窺大意,而未足以撥雲霧而睹青天也。然而格致程途,始模略而後精深,疑似參差,皆為是中應曆之境。以目前之多所觸悟,遂謂其學終無貫通交融之一日,則又不通之論也。迨此數學者明,則人事庶有大中至正之準則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