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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樂害怕嗎？蕾樂害怕。蕾樂害怕嗎？蕾樂好害怕。很好，害怕很好，害怕沒關係……呼吸，呼吸，呼——吸——”
蕾樂把自己鎖在狹小的軍官專用消毒室裏，一邊飛快地自言自語，一邊喘著粗氣、使吃奶的力氣把自己的左手從笨重的白色防護服袖子裏往外拽，“誰能想到有人會在這個鬼地方把防護服脫下來呢？所以幾萬人的太空船裏居然沒有一台脫卸裝置也沒什麼好抱怨的了。蕾樂可以辦到的！蕾樂加油，蕾樂加油，加——油——嗷吼吼——”
蕾樂的喉嚨深處發出一連串粗重的低吼，肩膀用力一撇，左臂終於從防護服的束縛中掙脫出來。
一股燠熱在肩膀接觸到空氣的刹那氤氳騰起。蕾樂長出一口氣癱坐在地毯上。
消毒室深處的全身鏡映出他的樣子。
白色防護服密不透風地裹著他的右肩和整個下半身，不久前艦隊啟程時穿的白襯衫潮濕地貼著千辛萬苦掙脫出來的左胸與左臂，上麵到處都是淩亂潦草的褶痕。頭發一綹綹地向四麵八方張揚著，仿如一簇跋扈的野草。隻有臉，蕾樂向前爬了幾米，把臉湊到鏡子前，轉動脖子從左到右仔細端詳了一遍，臉頰一如既往地削瘦，如文藝複興時期的雕塑一般恰到好處地凸出幾處棱角，皮膚細膩如玉且飽含青春活力，幾個小時前刮幹淨的胡須還沒有長出來——中獎了！蕾樂張開嘴巴無聲地大笑。太空之中光潔可鑒的下巴就跟太空船一樣是身份的標識，它表述著蕾樂無論何時何地都一絲不苟地、富有禮儀地過活著，跟每一個整潔體麵、自律嚴謹的正經軍官一樣……嗯，事實上，蕾樂應該是個正經軍官來的。
“看看，和平，這就是PEACE。一副滿足感官的身體，簡直生長著全宇宙的繁榮與穩定。完美無瑕的細膩皮膚——人類的最愛，挺直的鼻梁——別告訴我有人不喜歡，犀利的眼神——如果不符合誰的口味那可是他的不對。誰會不喜歡蕾樂呢？即使沒人願意承認，也改變不了人們的生命從頭到尾都在不停地為自己的喜好買賬這個事實，蕾樂有什麼好怕的，人們會讓愛發光！就像……”蕾樂的腦海中飛速閃過自己一百多年的人生中所有意氣風發的瞬間，加在一起也不算太少，大概一秒還是有的，那已足夠讓蕾樂伸出食指指著鏡子裏的自己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沒錯，就像那些時候的樣子。”
“好——自信！自信來了！蕾樂非常自信！那麼蕾樂，聽好了，你得這麼幹，為了順利從事你目前的職業……你是個軍官了，還記得嗎？好，你現在必須冷靜下來——值得尊重的人們總是保持冷靜的。蕾樂值得尊重嗎？蓋婭（＊）啊，當然！蕾樂身經百戰，見得多了，誰能不尊重蕾樂呢？”
蕾樂一邊吭哧吭哧地使勁拽防護服右邊的袖子，一邊念個不停：“蕾樂啊蕾樂，我已經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當然我也沒別人可以指望，畢竟我就是蕾樂……管它呢！總之……呼！”
隨著一聲輕叱，蕾樂的右手終於擺脫了厚重的防護服。
結束了。
防護服下半身較為寬鬆，蕾樂低下頭把雙腳從靴子裏掏出來，接著扒開臃腫的褲管，抬起雙腿向前走出兩步。靜靜地看著全身鏡。
白襯衫，黑色西褲。
“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蕾樂想。如果有人拿一隻彩色蝴蝶結係在襯衫的小翻領中間、再抓著他的雙臂套上一件燕尾服的話……
蓋婭啊，宇宙中還有更殘忍的事嗎？隻需十秒，鏡子裏的這個人就被打回原形了。
想到這，蕾樂的忍不住膝蓋一軟打了個彎。
“不不。”蕾樂心有餘悸地來回撫摸著自己的胸口，但心跳失控越來越快，他隻好不停地念念有詞，“蕾樂你可以的，蕾樂你不能這樣，隻有15分鍾，蕾樂你絕對不能這樣……”
蕾樂越說越怕，最後用膝蓋和雙肘撐著趴在地上，閉上眼睛垂下頭，任由一生之中所有的煩心事在腦海中成群繚繞。
再多自我安慰都不會起效了。
＊蓋婭：希臘古典神話中的大地之母，是該宇宙中最具知名度的神祇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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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茫茫宇宙中，有一個秘密隻有五個人知道，蕾樂就是其中之一。
不幸的是，連那可憐的、僅有的五個人也並非一清二楚。他們極力保守的秘密隻有半句話——這個宇宙大概快要毀滅了。
“大概”到底是多大的概率，20%？40%？90%？“快要”又有多快？
鬼知道。
說到底一切都要怪那該死的瘟疫。
那是在地球曆公元3998年9月21日，宇宙中的大部分有人居住的星球秋高氣爽，風和日麗，還有一小部分星球上的居民不僅從來不關心季節，甚至仿佛不關心一切。總之正常或不正常的人在那一天都一如往常。第二也是，第三天也是，至少大家沒感覺到有什麼特別的。直到第四天，經濟與科學漸次一體化組織（簡稱“經科一組”）突然收到大量從互助工會轉到造物者工會、造物者工會又轉到經科一組的信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