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對待外敵的態度是非常堅決的,對國內的“叛亂”則采取慎重的態度,這和朝廷兗兗諸公大相徑庭。當鴉片戰爭爆發,他還隻是一名鄉村教師,就憑著一股愛國熱情,向朝廷獻計獻策,但是,“欲效邊籌裨廟略,一尊山館共誰論?”他這個山村小民的意見無從上達,也沒有人理睬他。太平軍戰事起,他卻不是那樣積極,多次謝絕朋友和官方的邀請,徘徊觀望了很長一段時間,這就明顯表示了他對內戰和外戰的不同態度。這次英法聯軍發動第二次鴉片戰爭,他的地位已有所變化,雖然仍隻處於幕僚,但能通過巡撫來揭露廣州傀儡政權的實質,提出抗拒英法的建議和策略,並且毅然以抗拒英法侵略為己任,表示湖南可以去幫助兩廣解圍,說:“論局勢須吾省為兩粵一解此急。”那時雖然太平軍內戰正熾,他卻主張派重兵去防守天津,狠狠打擊侵略軍。湖南正處在太平軍經常犯擾之際,他寧願將湖南事務擺在一邊,帶兵到廣東去和英法聯軍作戰。他重視外敵侵略更甚於內戰的態度,是很明顯的。清朝廷認為:攘外必先安內,內部不平靜,對外敵可以妥協投降。左宗棠顯然有不同的意見。
他認為:國內的安定、統一固然十分重要,但當外患嚴重時,決不能以內部問題為借口,向敵人屈膝求和,而應根據當時當地的具體情況,分出緩急輕重,恰當地抽調一部分精銳力量,抗拒外侮,這是必須也完全可以作到的。他的意見雖然沒有被清延采納,但是對當時社會卻產生了一定影響,使人民認識到英法侵略者的野心,痛恨清政府的妥協投降政策,激發了愛國主義思潮的興起。
這次是左宗棠在湖南幕府中參與的最後一項重要決策。當英法聯軍攻進北京城時,他已經離開湖南了。
左宗棠幫助駱秉章整飭湖南腐敗的吏治,罷免、懲辦了一批貪官汙吏,也得罪了一大批人。嫉恨他的人背地裏謾罵他,無非說他驕橫跋扈,超越了幕府的權限。鹹豐九年他的好友王柏心寫信告他說,遇見自湖南來的朱伯韓侍禦,他們二人都談起左宗棠的才幹,但也都聽到許多誹謗他的話,“聞言者積毀,深為不平”。朱伯韓還自告奮勇,說到京師要為他排除謠諑。可知那時詆毀他的人很多,正如胡林翼後來上奏為他辯解所說:“名滿天下,謗亦隨之。”
鹹豐九年(1859年)是左宗棠入湘幕的第六個年頭,發生了震動一時的“樊燮事件”,也稱為“官樊構陷事件”,促使左宗棠的命運和事業起了一個急遽的變化。
樊燮是湖南永州鎮總兵,在當地有權有勢。可他有一些劣跡,曾動用軍中銀錢作為鎮署中零用花銷,還曾私自役使兵弁為他抬轎等,鹹豐八年駱秉章到北京見皇帝時,告了他一狀,後來查實參奏,奉旨將樊燮革職查辦。樊不服,向湖廣總督衙門控訴。總督官文是駱秉章頂頭上司,過去二人有矛盾,公事上駱秉章常給他碰釘子,他記了恨,認為太不給他麵子。後來打聽到湖南巡撫衙門的事是由一位幕府左師爺操辦,又把怒氣轉到左宗棠身上。加之,也許是更重要的原因,一些滿族上層人士近幾年看到漢人逐漸當權,如胡林翼、曾國藩、駱秉章等紛紛得勢,正十分嫉恨,因此想借樊燮告狀的機會,壓一壓漢人的氣焰。朝廷正在重用漢人,對胡、曾、駱等大員不能輕易動手,對一個小小的幕客還是無所顧忌的。因此官文接受了樊燮控告,立即奏報朝廷,說是永州知府黃文琛等與湖南巡撫幕客劣紳左某,商同陷害總兵樊燮,還加油添醋一番。官文是滿洲貴族大員,皇帝當然信任他,就下旨將本案交官文和湖北正考官錢寶青審辦,密旨中說:“如果左宗棠確有不法情事,可即就地正法。”事態顯然很嚴重了。
駱秉章是當事人,矛頭是針對他的。他當即將進一步查明的樊燮劣跡上報,說明樊是誣控。胡林翼是湖北巡撫,對“密旨”已有所聞。他和左宗棠是生死之交,雖然焦急萬分,但和駱秉章都是官文下屬,火頭上又不宜和官文硬碰,皇帝是一貫偏聽滿大臣。他以為如果在朝廷內部有得力的人出來講話,事情才會有轉機。
鹹豐帝有一位寵信的大臣:滿人肅順。他是首先倡導重用漢人的朝廷內臣,自滿清入關建立王朝以來,一直對漢人歧視猜忌,兵權向來不交給漢人。太平軍起義後,清軍連連戰敗,滿人將領如都興阿、勝保等都是些既不懂軍事又不懂政治、顢頇無能的人。清王朝處於搖搖欲墜之際,肅順深知隻有起用漢人,才有希望挽救王朝。湘軍的興起,曾國藩、胡林翼等被重用,掌握軍事大權,都與他極力支持有關。他以前已經聽到關於左宗棠的一些情況,當得知諭旨拿問左宗棠的消息後,便告知了幕客高心夔(碧湄)。高心夔是有名的文人,肅順兒子的家庭教師,他又告知著名文人王運(壬秋),盉運也為肅順門客,他又告知郭嵩燾。郭嵩燾當時任翰林院編修,聽了大吃一驚,因他和左宗棠是同鄉好友,自己不便率先說話,就托王運和高心夔向肅順求救。駱秉章和胡林翼也同時寫信給高心夔,托他向朝廷疏通。高心夔和王運於是向肅順說情。
肅順說:“我作為朝內大臣,一人也不好在皇上麵前講話。須得朝內外有疏保薦左宗棠,我這才好開口。”郭嵩燾趕忙找了和他同在南書房(皇帝的書房)值班的少詹潘祖蔭,請他給皇上保薦奏疏,並對潘祖蔭說:“如果把宗棠搞走了,湖南就會垮台,東南大局也就完了。”潘祖蔭於是給皇帝上了一疏,說:“湖南軍隊不僅保住了本省,還支援了江西、湖北、廣西、貴州,所向克捷。固然是駱秉章調度有方,實則由左宗棠運籌決勝。此天下所共見,也在皇上聖明洞鑒之中。”接著他說了兩句傳誦一時的話:“國家不可一日無湖南,湖南不可一日無左宗棠。”他將一個無官職的左宗棠的作用提得很高,竟身係國家之安危,要是給那班氣量狹小、妒賢嫉能的當權者聽見,可能反會給以打擊陷害,使人才永遠出不了頭。潘祖蔭最後介紹了左宗棠為人“賦性剛直,嫉惡如仇……湖南地方上的惡官劣吏,因為滿足不了私利,就圖謀陷害。”他還直接指出:“湖廣總督官文聽信浮言,處理太輕率。宗棠不過是一在籍舉人,去留無足輕重,但是楚南事勢關係太大,不得不為國家惜此人才。”
奏疏上去後,諭旨一直沒有下來。實際上鹹豐帝很重視這事。他早聽說左宗棠這個人,自4年前宗稷辰向他薦舉後,就注意了。以後遇到自湖南來和認識左宗棠的人,常常問他的情況。鹹豐六年七月,胡林翼又專奏舉薦,說:“深知左宗棠才學過人,於兵政機宜、山川險要,尤所究心。前陶澍、林則徐均稱為奇才,宗稷辰也已舉薦,該員秉性忠良,才堪濟變,孜尚氣節,而過於矯激。麵折人過,不少寬假。”胡林翼不僅陳述了左宗棠的優點,也指明了他的缺點。並說他“雖不願居官任職,但仍據實臚陳聖聽,以備將來隨時起用。”鹹豐帝因此下諭旨詢問駱秉章:“湖南舉人左宗棠前經曾國藩奏保,複經駱秉章奏,該員有誌觀光,俟湖南軍務告竣,遇會試之年,再行給谘送部引見。現當軍務需才,該員素有謀略,能否幫同曾國藩辦理軍務,抑或無意仕進,與人寡合,難以位置,著駱秉章據實際陳奏。”駱秉章因湖南軍事緊急,不肯放他走,上奏留他在湖南幕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