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3 / 3)

後來不久,洪福調在江西為清將席寶田抓獲,曾國藩也不能再說什麼了。但是從此曾左失和,二人幾乎斷絕往來。清人筆記都認為“洪福調事件”就是曾左失和的起因。

這次“失和”有許多可疑的地方。左宗棠和曾國藩在皇上麵前互相攻訐是很不合常理的。這不符合他們素以道德文章名重天下的大臣身份,也不符合他們一向情意孚洽、彼此提攜的交往曆史。再者,錯報一次軍情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曾國藩隻須上奏檢討一下,說是誤聽下屬報告,以他攻克南京之功,清廷決不會計較,何必如此大動肝火,還將克複杭州的情況硬扯上去。他明明知道杭州與金陵情況不同,杭州城並未被全部包圍,汪海洋等逃出,左宗棠也已據實上報。金陵明明錯報了軍情。曾國藩的水平無論如何是能見到這些的。他卻劍拔弩張,聲勢洶洶。左宗棠辯白幾句,也是理所當然,但何必又牽扯過去“不和”和事例?他二人豈非有意造成不和的氣氛,讓朝廷知道,二人成見由來已久,湘軍內部並不團結嗎?”

他們的作法也很可疑,每次上奏,必同時將奏折底稿互相抄送。20年後曾國藩去世,左宗棠這才說出真相,與孝威信說:“從前彼此爭論,每拜疏後,即錄稿谘送,可謂?去陵穀,絕無城府。”表麵上爭論如此激烈,但背後立即將攻訐內容抄送對方,使對方作好準備。大臣之間這種作法,誠屬少見。而且,既然彼此爭論絕無成見,何以事後又斷絕來往呢?

還有一些可疑之處:金陵是曾國荃攻陷的,謊報軍情一案曾國荃首當其衝。但是,左宗棠為此和曾國藩“失和”,和曾國荃卻一直友好,而且還相互幫助。光緒十年(1884年)左宗棠任兩江總督時,因病告退。奏薦曾國荃代理,兩個月後曾國荃受代。正當那時,為左宗棠西征籌款有功的胡光墉出了事,他所經營的錢鋪多處倒閉,京師王公大臣多有銀款存在胡光墉鋪內,慫恿朝廷下諭責成兩江總督查辦,並懷疑左宗棠與胡有私。曾國荃複奏詳細說明西征借款的必要,對左宗棠維護備至,胡案因此未牽涉左宗棠。對曾左失和這樣大事,當事人曾國荃卻似乎與他無幹。後來曾國荃和左宗棠還結了姻親。

從曾國藩和左宗棠的私交看,也不至於為幼主洪福調一案而絕交的。二人論交很早,曾國藩一直器重左宗棠,曾多次邀他出山和奏薦他。左宗棠也敬重曾國藩“為人正派,肯任事”。有時為公事也爭執,曾國藩比較虛心,常接受左宗棠的意見。他曾寫信給左宗棠,說他和胡林翼“當危迫之際,每每有不自持之說,獨閣下向無此失。……故知賢於弟遠矣。”可以看出曾國藩衷心佩服左宗棠,認為“遠勝”於他,也勝過胡林翼。“失和”若幹年後,曾國藩在兩江總督任內,聽到甘肅來人談及左宗棠經營西陲情況,還讚歎說:“此時西陲之任,倘左君一旦舍去,無論我不能為之繼,即使胡文忠於九泉,恐亦不能為之繼也。君謂朝端無兩,我以為天下第一耳。”曾國藩每談到左宗棠,就會想到胡林翼,可見三人交誼之真摯,曾、左、胡聯盟的影子躍躍可現。

曾國藩去世後,左宗棠對曾國藩親屬關照備至。曾國藩第三子紀鴻(栗誠)在京師貧病交加而卒,左宗棠送給生前醫藥費和死後殯殮衣棺、還喪鄉裏的費用。在兩江總督任內,又將潦倒在江寧候補的曾國藩女婿聶緝,保薦到上海製造局任會辦。他致函總辦李興銳,談及他和曾國藩的交情時說:“弟與文正論交最早,彼此推誠相與,天下所共知,晚歲凶終隙末,亦天下所共見。然文正逝後,待文正之子若弟,及其親友,無異文正之存也。”這樣的生死交情,怎能為一點區區小事失和?

最後,還有一個重要疑點:胡林翼委托左宗棠保全曾國藩,又叮囑曾國藩要絕對信任左宗棠。照理,他們二人應當互相信任,彼此幫助,一心一德,共度危難。這不單是實現胡林翼生前囑托的一件小事,而是關係到保全他們自身以及湘軍領袖的大事。何以他們不僅不親密團結,反而吵鬧起來,弄得天下皆知。這豈不是既不利於自己,也有負於亡友嗎?

隻有一個答案:他們的“失和”,隻是一個假象,正是為了實現亡友的遺願,也是保全自己的策略。 “曾左失和”後,社會上議論紛紛,有人認為左宗棠是曾國藩所薦,左宗棠不應該和曾國藩爭吵。更多的人則“右左而左曾”,認為多半是左宗棠對。因為左既是曾薦,“乃致中道乖違,疑曾公或有使之不堪者。”還有的說:“左公不感私恩,專尚公議,疑其卓卓能自樹立,而群相推重焉。”(薛福成《庸庵筆記》薛福成自己則站在曾一邊,認為左“不應背恩”。左宗棠對這些言論不屑一顧,與孝威信說:“我與侯所爭者國事兵略,非爭權趨勢比,同時纖儒妄生揣擬之詞,何值一哂焉!”

他們並非爭權趨勢,這是無可置疑的。但是對洪福調下落有分歧,還談不上是為國事兵略之爭。這是左宗棠的掩飾之詞。當時他還不能將真相完全暴露出來。但是在挽曾國藩的聯語中,也流露出了一些事情。聯雲:

謀國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輔;

同心若金,攻錯若石,相期無負平生!)

上聯推崇曾國藩,一筆勾銷了所謂“不和”。左宗棠告知孝威信說:“謀國之忠,知人之明。”這兩句話,早在曾國藩生前,他就在奏章中以此讚揚曾國藩,並非始毀今譽。上聯也透露出曾國藩比他更忠於清王朝。下聯說,二人是同心同德,堅若磐石,終身如此。他們互相攻錯則有之,至於互相攻訐,不過是有意製造的假象而已。

如果對“曾左失和”的前因後果,細心考查一番,就能發現若幹破綻,前人已有所懷疑。如徐一士雲:“益見宗棠之於國藩誠有異乎尋常之凶終隙末者矣。”亡兄左景清曾為文論述“失和內幕”,與保全湘軍有關。清廷看到湘軍二位主帥內訌,認為湘軍的威脅不足重視了,因此湘軍和將領們得以保全。這就是胡林翼生前委托左宗棠最後一道策劃的實現。

曆史結局確實如此,太平軍平定後,曾國藩立即交出兵權,慈禧對湘軍也不再猜忌,認為漢人無足畏了。當時強鄰壓境,西陲有事,還需要利用左宗棠和湘軍。兩年後左宗棠率兵西征,不久收複了淪陷於英俄走狗阿古柏之手13年的新疆,恢複了祖國六分之一的土地。足見曾、左、胡的謀劃是成功的,保全了力量,也卒成“大功”。這和湘軍打天下、做皇帝來比,其意義是不可同日而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