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1 / 3)

左宗棠是於鹹豐十年八月離開長沙的,此後轉戰贛、皖、浙、閩各省,眷屬不能同行,周夫人和子女們都留在長沙司馬橋宅中。同治二三年間,宗棠任浙江巡撫時,曾打算接家眷來杭州,後來因為浙江和江西境內仍有零星戰事,路途上不安靖,因而中止。這幾年隻有孝威來杭州探望了一次,孝威考中秀才後,又考中舉人。同治四年將是大比之期,他準備進京會試。宗棠已有幾年沒有見到他,特命他繞道到杭州來,原想他多住幾個月。但是他到杭州不久,因為戰事緊急,宗棠又匆匆離開杭州,到前方去督戰,因此,孝威也提前去京師了。

一直到同治五年夏天,太平軍戰事已結束,左宗棠才將周夫人和全家接來,在福州重行團聚,一轉眼卻已分別6年了。他和周夫人相見之下,眼淚止不住滾滾流下,英雄氣短,半晌說不出話來。他孤單在外日久,見到夫人、兒子、媳婦,還添了孫子,又歡聚一堂,心中愉悅不可言喻。他早幾年在嚴州害過一場瘧疾,後來又得了慢性腹瀉,身體一直不很好,需要有家人照料。原想此後可以較長期相聚了,不料幾個月後接到調陝甘總督的詔令,而且又是更加艱巨的作戰任務,家眷不可能同行。周夫人隻在福州住了半年,他們又得分手了。

因為戰事緊急,朝廷催左宗棠趕緊去西北。當時他正著手興辦船政局,一時實在難以脫身,請準朝廷讓他在40天內,將福建未了事項處理完畢,預定到十月初啟行。福建士民聽說左宗棠要調走,就群集到巡撫衙門前,請求巡撫代為挽留。新上任的船政大臣沈葆楨也以船政事務需要,請宗棠再多留幾個月。於是巡撫和將軍上奏給朝廷,但是清廷沒有同意,隻許了一個願,回答說:“將來甘事平定後,讓左宗棠再來福建,是不難辦到的。”這個願後來倒真實現了。

左宗棠於十月初搬到城外行營內,作好離職的準備。初三日進城,向官員們和百姓辭行。一行人馬準備出發了,不想老百姓聽到消息,都蜂擁過來攀留,街道和衙署裏塞滿了人群。宗棠親自和大家再三解釋,可是人群不肯散。第二天,又有幾十位代表跑來,苦苦挽留再多住些日子,宗棠不得已,又多留了幾天,改在初十日起行。他想自己在福建時間很短,許多事還沒有辦成,就匆匆忙忙調離,正歉恨之不暇,卻受到福建人民如此愛戴,心裏感到慚愧,在老百姓麵前,不覺流下了眼淚,也可見當時貪官汙吏橫行,清廉有所作為的官吏是太少了。臨行前,福建湖南會館請他寫一副對聯,他提筆書雲:

甌浙越梅循,海國仍持使者節;

隴秦指疏勒,榕垣還作故鄉看。)

他這時已預見到,此行去陝甘,還將遠到新疆,他和福建人民卻產生了深厚的感情,把福州看作是他的故鄉。20年後,他果真回到這個“故鄉”來了。但他沒有料到,也就是在這裏,走完了人生的道路。

十月初十日,他率領3000人部隊,浩浩蕩蕩由陸路啟行,取道江西、湖北,第一站是漢口。他原想與周夫人和全家同行到漢口,然後再分手,周夫人徑回長沙。但是因為兩個兒媳將分別於十月和十一月分娩,旅行不便,因此他決定單獨先走,周夫人和全家留在福州,等兒媳分娩後,於第二年春天由海路經上海去漢口。

在行軍途中,左宗棠接到詔書,因為撚軍首領張總愚已進入陝西,改命他先去西安追堵撚軍。他於十二月到達漢口,大營駐紮在後湖。一到漢口,他就忙於招集、整頓部隊,從湖南招募的3000名舊部即將到漢口來會師,有許多準備工作要做,又增加了一項剿撚任務,那時撚軍聲勢浩大,湖北也為之震動,軍情急迫,需要細心籌劃對策。他在福州時本來已心力憔悴,這時又忙得不可開交。

在軍情旁午之餘,他有時也好整以暇。有一天,來到長江邊的蛇山腳下,尋訪有名的黃鶴樓,不想這座千古名樓已於鹹豐年間被戰火摧毀了。他又去尋找附近的長沙郡館,可是郡館故扯也找不到了。回憶道光十二年、十四年和十七年三次去京師會試,經過漢口時,他都在郡館度歲。那時他是窮書生,景況很淒涼,如今是率師西征的大將,想尋訪郡館舊址,重溫一下昔日潦倒時的舊夢,已不可得,不禁十分惆悵。 當時在武漢的長沙同鄉正準備集資重建郡館,聽說左宗棠對郡館如此留戀,就請他寫了一副對聯:

千載此樓,芳草晴川,曾見仙人騎鶴去;

卅年作客,黃沙遠塞,又吟鄉思落梅中。

這副對聯文詞優美,傳誦一時。長沙離武漢雖很近,但左宗棠卻不能返回家鄉。轉眼又將去黃沙遠塞,隻能寄鄉思於詩中夢裏。他這時所最企盼的,是重晤由福州循海路回家的周夫人和全家。

不久,周夫人乘坐的船由上海到達漢口碼頭,因為船直航長沙,在漢口停留時間很短,左宗棠又住在大營,沒有接周夫人上岸,他登上輪船,和夫人及全家相會,同時也是餞別。他重見到一家人,十分興奮,剛分別不過兩個來月,卻似乎已很久,不知從何說起。看到媳婦抱著兩歲的小孫子念謙,活潑可愛,宗棠高興地逗他,問他:“你剛剛從海上來,看見了海嗎?” 小孫子的吐音還不清楚,回答說:“看見呀!” 宗棠更高興了,又問他:“海有多大?” 小孫子將兩手張開,抱成一個圓形,表示海就是那麼大大的。

周夫人和兒子、媳婦都愉快地笑了,宗棠也笑得很開心,他們享受了短暫的團聚的歡樂。

但是宗棠立刻想到,他們馬上又要分別了,西北戰局艱危,玉門關內外都已被敵人盤踞,戰爭將要打到新疆,一直打到新疆的最西邊境喀什和疏勒,決不是幾年內可以結束的。他此行不知何日歸來?眼望著年過半百、孱弱多病的詒端夫人,他有一種預感,這次一別,以後可能再沒有見麵的機會了。他的情緒頓時低沉下來,話也說不出來了。周夫人知道宗棠的心事,她也有同樣的感受,他們淒然相對。後來還是周夫人強打起精神,勸慰他不必掛念家中,等打了勝仗回來,一定能重行歡聚的。全家在淒涼的心境中,共進了一頓最後的離別宴。

宗棠在江岸邊,目送周夫人坐的船緩緩地離開碼頭,一路鳴著汽笛,駛向長江上遊,船漸漸遠去,隻剩一縷青煙隨風飄蕩。不久輪船消失在水天邊際,真是:

“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宗棠懷著惆悵的心情,回到南湖大營,全身心又投入到剿撚和西征的軍事籌劃上。兩個月後,拔營離開漢口,轉戰中原。兩年後,進入陝甘,踏上了漫長的西征道路。

周夫人回家後,和兒女們過著安靜而節儉的生活。她本來有肝病,身體時好時壞,分別後第二年,宗棠得到家信,周夫人生病,需要用人參滋補。他寫信告知孝威說:“你母親醫病需要的藥,雖然非常貴重,我也決不會吝惜重金。”但是他又說:“能買得一兩也夠了。你祖母患病時,急需好參,那時家中貧窮,沒有錢買,至今想起來還是十分懊恨。因為我也不想多買。”那時他的養廉金很豐厚,買多少參是不成問題的。但他經常想到貧困的年輕時代,回憶母親病危、無錢買藥的情景,因此終他的一生,不願自己和家人過奢侈享樂的生活。不過,夫人患重病需藥,既說不吝惜重金,卻又對買參數量有所限製,是不是也有點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