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3 / 3)

左宗植不久就回長沙,宗棠也率軍西征。宗植身體越來越差。宗棠從家信中知道一些情況,雖然掛念,卻也無能為力。他寄回家中的養廉金本來不多,但總囑咐兒子分送一些錢給二伯父,並叮囑他們常去看看他。

左宗植在年輕時就有文名,與魏源、陳起詩、湯鵬號稱“湖南四傑。”但是運氣不佳,中了解元後,一直未考上進士。後來在各地流浪,作過幾任小官,仕途不得意。中解元前曾在湖南新化當了三年訓導,後來又和宗棠同在城南書院隨賀熙齡就讀,不久客遊武昌。那年是道光十一年,宗棠送他走後,很想念他,寫了一首長詩寄給他:

西風吹孤禽,瘁羽身不肥。人生奔車中,誌士無光輝。憶昨別兄時,盍旦鳴朝輝。念當遠焉去,有淚不敢揮。開懷相慰語,蹙蹙恐君悲。攜手上河梁,去矣何時歸? …… 嗟予少嗇祜,孤露唯君依。三年客邵陵,相見時亦稀。貧居豈能久,誰複惜分離。華顏苟無凋,白首終可期。塵衣才一洗,勿複載行旗。江湖阻修遠,我懷君豈知。蛟龍勿君?,蝮蜮勿君危。一家盡死喪,君我先人遺。念茲並百憂,泣涕以漣糃。 …… 湘水去悠悠,大別山巍巍,顏色不可睹,況複音書希。故山有黃精,野澗多蕨薇,何當早歸來,與君共鋤機。

詩中充滿了對二哥的思念,還希望回來與他共度耕田讀書的生活,享受家鄉東山白水洞的自然樂趣。

道光十九年夏天,左宗棠來到長沙,又和左宗植相會。宗植在碧湘宮租了一間住宅,宗堂就住在他家中。同時,住在他家的還有兩位新化文士:鄧顯鶴老先生和城南書院同學鄒漢勳。兄弟二人和鄧、鄒二位經常在一起討論學問,談今論古,辯難質疑,很是意氣相投。長沙春夏多雨,他們晚間圍坐飲酒,高談闊論,窗內燭光搖曳,窗外雨聲滴答,夜深人靜,他們談興正濃,時而聽到遠處“咚咚”的打更聲音。左宗棠後來對這一段生活還十分留戀,40餘年後,為鄒漢勳遺書作序說:

“回憶四十年前,碧湘宮畔,更闌燭禸,雨聲斷續,尊酒對談時,仿佛如昨也。”

那年秋天,賀熙齡離長沙北上,他們四人和其他一些同學、友人到湘江邊送行。第二年,宗棠到安化陶家坐館,兄弟又分別了。他這年29歲,寫了《自題小像》七律8首,其中一首抒寫對宗植的懷念:

機雲同住素心違,堪歎頻年事事非。許靖敢辭推馬磨,王章猶在臥牛衣。命奇似此人何與,我瘦如前君豈肥?來日連床雞戒曉,碧湘宮畔雨霏霏。

左宗棠這時很不得意。在第一首詩中,首句說:“猶作兒童句讀師,生平至此乍堪思!”充滿了懷才不遇之感。二哥的命運也一樣,“我瘦如前君豈肥?”後來宗棠離湘,一路飛黃騰達;而宗植留在長沙,抑鬱不得誌,對兄弟卻十分懷念。同治二年(1863年),他住在長沙高坡。那年冬天大寒日,他的表弟來看望他,他們談起宗棠和許多舊事,感歎不已。他寫了一首長詩送給表弟,兼寄給宗棠。中有句雲:“青氈長物付諸兒,燕頷封侯望予季。”自注:“先太夫人語意也。”餘太夫人在世時,早就看出老三有封侯的希望。宗植寫詩時,宗棠剛升任總督,第二年才封上伯爵。直到十餘年後,宗棠收複新疆,晉封為二等恪靖侯,那時宗植早已不在人間了。

左宗植有三個兒子。長子名贗,字癸叟,夫人胡同芝是胡林翼的妹妹。他們婚後不久,左宗棠寫信祝賀,信中還諄諄告誡他,要“立誌學作好人,苦心讀書”。當時士人讀書,唯一的目的是求取功名,宗棠教他正確對待科名:“讀書非為科名計,然非科名難以養活自己,則其為科名而讀書,也是人之常情。”又說:“科名亦有定數,能文章者得之,不能文章者亦得之;有道德者得之,無行誼者亦得之。均可得也,則盍期蓄道德而能文章乎!此誌當立。”

這是他一貫的信念:科名是虛,並不能代表真正的學問和本領。作官和追求名利,他所不取,為人要注重道德,人格高尚,能文章,又有經濟之才,有些真實本領才行。

癸叟性情溫良,宗棠對他說:“你的氣質頗近於溫良,這是可愛的。然丈夫事業非剛莫濟,即需要剛強之氣。所謂剛,並非高傲氣大,而是任人所不能任,為人所不能為,忍人所不能忍。誌向一定,全力以赴,不含雜念,不稍遊移,必會有所成就。”

又叮囑他家庭中處人處事之道,說:“家庭之間,以和順為貴。用財有道,自奉寧過於儉,待人寧過於厚。待勞動人民,宜從厚給予報酬。要廣作好事,這樣就不致有人怨恨。”

癸叟後來曾到福州總督衙門幫忙,但為時不久。宗棠離閩前,要辦的事極多,40天內發生了70多件文稿,他自己心力憔悴,癸叟幫他寫摺子,也極為勞累,幾乎沒有停筆的時候。宗棠西行後,癸叟回到家鄉,不久又去浙江定海作了一任地方官。

左宗植次子名潛,字壬叟。對詩和文都有造詣,尤其精通數理,在中國數學史上有一定地位。因為他一心鑽研學問,在人情事故方麵要差些,宗棠曾批評他不懂事故。其實,他是左家下一代中最有學問的一位人物,是一位科學家。他對中國古代數學和西方數學都認真學習,一視同仁,而且往往有創見,變更舊公式,勘定錯誤,作出圖解等。當時有名的數學家丁取忠(果臣)與他為忘年交。另一位數學家曾紀鴻(曾國藩次子)也和他極要好。他著有《綴術補草》4卷、《綴術釋明》2卷。 左宗植第三子名渾,字丁叟,也是一位有才華的人,又長於書法。周夫人亡後神主題字,是一項很重要的事,左宗棠認為丁叟足可以擔當。他中了舉人,這幾年用功讀書,準備考進士。他是宗植最寵愛的兒子,可惜身體不很好。

宗植晚年鑽研天文學,對中、西法都有研究。他也搞也占卦、算命,但不輕易為人算。宗棠是素不相信這些的,曾說他的占算並不一定準,他說的有些話可能太玄妙,宗棠也聽不懂。 丁叟於同治十年去京師會試,沒有考中。也許是少年氣盛,回到家後就患病,於同治十一年二月病故。宗棠在甘肅得訊後,十分傷痛,寫信給孝威說:“你伯父衰老多病,你們務必要多方寬慰他。”他亦知道老年人遇到這種傷心事,是很難解勸的,他也無可奈何。果然,宗植經不起這樣重大的打擊,三個月後也一病不起。宗棠那時正在安定大營,得知噩耗後,寫信給兒子,歎息說:“鄂渚一別六年,畢生無複見麵之日,同氣之緣盡矣。”他當時軍務正忙,而且,連年哀病侵尋,周夫人去世又不久,他怕聞傷心事,怕說傷心話,一時寫不出祭文來,擬等以後到蘭州督署再寫。兩年後,他受命為欽差大臣,出塞督師。恰好壬叟將父親的詩文稿寄來,他請幕中有名的文士施補華和周崇傅校審,編成《慎庵詩文鈔》,親自寫了一篇情文並茂的序,交湖北印書局刊行。

左宗棠這幾年接連遭受家庭變故,精神和身體都受到打擊,但是西北形勢緊急,國土淪喪,大局糜爛。他認為天下事總要有人幹,豈能避難就易,“我以一身承其敝,任其難,萬無退避之理。”因此,義無反顧,毅然走了西征之路。在征程中卻暗暗吞下了喪妻、喪兄的辛酸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