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1 / 3)

同治八年(1869年)初,左宗棠奉清朝廷命,率大軍進入陝甘平息回軍“造反”。同年底進駐甘肅平涼。這次他所麵對的是複雜的民族糾紛,是十分艱巨的任務。他認為處理民族關係,對付回軍,與對付撚軍和太平軍有所不同,應當更為慎重。

他在進入陝甘之前,對回民情況和回漢糾紛作了一番調查研究。中國是一個多民族國家,在漫長的年月中,各族人民之間的團結友愛、互助合作,是曆史的主流,各民族間自然融合也是曆史的主流。據史家研究結果,國內各民族沒有哪一個是純血統的(呂振羽),漢民族就不純,是一個大融合體。回族雖有自己的語言文字,但也使用漢語,隻是在宗教信仰和風俗習慣上存在差別。回、漢、滿三族在曆史的長河中,友好也是主流。在清代,回民和其他民族一樣,也參加科舉考試,也作官吏;回漢二族在短暫時間和局部地區內也有過紛爭和矛盾,但還不曾擴大。同治元年至十二年間,陝甘一帶的回漢矛盾激化,回民和漢民互相仇殺,滿人官員站在漢族一邊,挑撥漢回關係,以至回民起義。那時,回族和漢、滿族關係處於最低潮、最惡劣的時期。

在西北,回族和漢族經常住在一處:一個城市或一個村落中。由於民族、宗教和風俗習慣等的不同,發生一些矛盾也是很自然的、不可免的。即使同一民族,鄰裏之間、各姓之間、有錢人和窮人之間,都有各種矛盾和紛爭。當然,不同民族間的矛循可能多一點、深一點,如果處理得當,也不至於鬧成大事。可是清政府卻采取了反動的民族政策,所謂“以漢製回”、護漢仰回”;滿族統治者想利用漢民來壓服回民,煽動民族仇恨,加上漢回兩族封建主的煽動挑撥,漢回仇殺愈演愈烈。 根據曆史有記載,有案可查的漢回仇殺事件就有多起,如:陝西團練大臣張芾統率的漢族地主武裝,殘殺回民,十分殘酷。同治二年六月,在狄道州發生了屠殺事件,地主武裝燒毀城內禮拜寺和回民房屋500餘戶,並屠殺回民男女老幼。在左宗棠進入陝甘之前,滿族將領多隆阿、穆圖善等指揮下的清軍,也曾大量屠殺回民。以上是漢族上層分子屠殺回民的事例。

回族上層分子屠殺漢民的例子也可舉出一些,如同治元年六月回軍攻破陝西長安縣六村堡,同治二年八月回軍攻破平涼,同年十二月回軍攻占寧夏府城,漢民亦遭到屠殺。 左宗棠入甘前,了解到漢回仇殺的殘酷情形,認為甘肅官、軍要負很大的責任,慨歎說:“甘肅之軍,不能保衛人民,反而擾民;甘肅之官,不能治理人民,反而激起人民造反。”他把回漢仇殺歸因於當地滿漢官員和軍隊的腐敗和殘暴,即“官逼民反”,對被壓迫的回族和漢族人民寄以同情。他還批評那裏的團練說:“既像團練又不是團練,像兵勇又不是兵勇,像土匪又不是土匪。”當地漢人多將漢回仇殺的責任完全推在回民身上,他多次提出自己不同的看法說:“從前漢回仇殺,責任不盡在回民。”“陝回之禍,由於漢回構怨已久,變亂實在是由漢人挑起的。”

陝西一些漢人士紳卻不是采取這種客觀公正的態度,他們不顧漢人屠殺回人的事實,卻隻看到漢人被回人屠殺,因此對回民恨之入骨。他們提出“剿洗”政策,就是要用武力征服。一些地方官吏也偏聽這種意見。左宗棠堅決反對“剿洗”政策,他對那些偏聽“剿洗”政策的官吏們更為不滿,警告說:

“惟秦人議論,往往不可盡據。即如漢、回急哄,致成浩劫,力主剿洗,萬口一聲,生心害政,實由吠影吠聲致然,雖賢知之士,亦所不免。非兼聽並視,折衷至是,不能平其政,祛其弊也。”

他認為陝西一些人高叫“剿洗”,是非常無知、不公道,也有害的。正如一隻狗看到影子就叫起來,許多隻狗連影子也沒有看到,也跟著這隻狗的吠聲叫,鬧成一片,連自命聖明有識之士也跟著鬧。隻有兼聽並視,處理回漢糾紛,才能對國家和人民有益。他的意見是夠尖銳的,也很坦率。同治六年(1867年)五月,他又向朝廷提出處理回漢糾紛的意見和策略,首先說: “此次陝西漢、回仇殺,事起細微,因平時積釁過深,成此浩劫。此時如專言剿,無論誅不勝誅,後患仍無了日。且回民自唐以來,雜處中國,蕃衍孳息,千數百年,久已別成氣類,豈有一旦誅夷不留遺種之理!?”

他批駁了陝人“殺盡回民”的謬論,接著提出“剿撫兼施”的辦法:“仍宜恪遵前奉上諭:不論漢回,隻辨良匪,以期解紛釋怨,共樂升平。”他認為這樣可以促使漢、回同胞解紛釋怨,共同享受和平的生活。

“不論漢回,隻論良莠”,原是林則徐最早提出的政策。20年前他任雲貴總督時,處理當地回民起事的政策是:“但分良莠,不分漢回,良則雖回必保,莠則雖漢必誅。”左宗棠政策的核心就是根據林則徐政策而來,但是著重提出“撫”的重要性。

所謂“剿撫兼施”,“剿”就是武力征討,“撫”是和平方式安撫。左宗棠認為辦理回事必須“以撫為先”,即是以和平方式為對待回民的主要手段和目的。回亂之所以產生,是由於政府歧視回民,如果朝廷宣布政策:漢回一視同仁,那麼大部分回民將不會追隨上層回軍人物。但是麵對在各地割據的回民武裝,如果政府沒有強大的實力也不行,起事的回軍是不會自動放棄武裝,讓出一條通往新疆的大路的,所以又必須有“剿”,左宗棠自己說是:“蓋不得已也。” “剿撫兼施”的政策受到各方麵的阻難。一方麵是陝西士紳和一部分地方官員的“剿”派,他們自己沒有力量對付回軍,聽到清政府派左宗棠率大軍來陝甘征剿,就希望左宗棠來幫他們對付回民。左宗棠對陝士紳這種民族“仇恨”和畸變心理,深為厭惡,堅決反對,他說:“秦中士大夫恨回至深,每言及回事,必雲‘盡殺’乃止,並為一談,牢不可破,誠不知其何謂!”陝西士紳的“剿”派對左宗棠感到失望,他們始終對左宗棠的政策不滿,還常加以阻撓。

另一方麵是滿族高級官員中的“撫”派,如熙齡(總督)、恩麟(布政使、護理總督)、慶瑞(寧夏將軍)、玉通(辦理青海事務大臣),以及後來署陝甘總督的穆善等,他們都是滿州貴族的公子哥兒,既膽小,不懂得用洲兵,加之甘肅是個窮省,無兵可用,無餉可籌。因此他們懷著苟且偷安的心理,又接受回軍首領的賄賂,隻主張“撫”,然而沒有求“撫”的實力,從來沒有“撫”成功,局勢越來越壞。 至於清朝廷,也給左宗棠很大的壓力,清廷命他克期平定陝甘“回亂”,雖然同意了“剿撫兼施”的政策,但是兩宮太後對他提出的“五年為期”還很不以為然,認為時間太長。後來有幾次因軍事停頓,立即下旨嚴責。例如同治九年(1870年)十月,金積堡久攻未下,朝廷就責備左宗棠說:

“竭東南數省脂膏,以供西征軍餉,似此年複一年,費如此巨款,豈能日久支持?該大臣捫心自問,其何以對朝廷?”

朝廷對左宗棠表麵上“信任”,是不得不用他,暗地裏處處懷疑,深怕他按兵不進,擁兵自重。 左宗棠麵對著的是盤踞在各地的強大的回軍武力,背後又有三方麵的壓力,加上惡劣的自然條件,困絀的軍餉、軍糧,西事艱阻如此,他毅然不顧各方麵的反對,在進陝之前發布了一道告示,說明“剿撫兼施”的政策,告示說:

……多殺非仁,輕怒非勇,誅止元惡,钅且必非種。凡厥平民,被賊裹脅,歸誠免死,禁止剽劫。漢回仇殺,事起細微,漢禍既慘,回亦無歸。帝曰漢回,皆吾民也。使者用兵,仁義節製,用剿用撫,何威何惠…… 一些回民讀到告示中“帝曰漢回,皆吾民也”兩句,不禁感動而流淚,多數善良回民與漢民糾紛,原是細微的事,因受滿漢官員壓迫,又受上層回民鼓動,“造反”也是迫不得已。他們如果逃出回軍,到漢民地區,又恐怕漢民殘害,真是走投無路。他們自然希望中央政府能有一個公正、妥善的政策。

左宗棠在給孝威的信中,表明了對回民政策的信心,說:“回民入居中土,自三代以來即有之,傳記中‘疆以戎索’及‘驪戎’、“陸渾之戎”、“徐戎”皆是也。欲舉其種而滅之,無此理,亦無此事。前年四字告示中‘帝曰漢回,皆吾民也’兩句,回民讀之,亦為感泣,可見人心之同。且令中外回民均曉然於官司並無專剿回民之意,亦知覆載甚宏,必不協以謀我。便可百年無事,若專逞兵威,究竟止戈何時?” 他特別讚賞諸葛亮對待少數民族的辦法,說:“武鄉之討孟獲,深納攻心之策,七擒而七縱之,非不知一刀兩斷之為爽快也。”

對於回民也要采取這種政策。如果求撫不是真心,就揭發其狡詐,用武力對付,並告知他用兵實是出於不得已;對於真心求撫,就要接受。最終總是和撫之局。

左宗棠認為要貫徹剿撫政策,雙方以誠相待,十分重要。一方麵必須回軍誠心求撫,另一方麵必須官軍誠心辦撫。官軍需有強大的力量,回軍才肯甘心就撫;官軍還必須有誠意,回軍就撫才能有誠心。他認為“撫”比“剿”難得多,“剿”,隻須使用武力,打了勝仗,大局就定了。“撫”,則善後的事務特別紛繁。但是決不能避難就易,為中華全民族的利益,最終必須貫徹和撫之局。

進軍西北是十分艱巨而重大的任務,別人都不願去、不敢去;左宗棠對此是有充分的認識的。同治八年四月,宗棠部隊已收複了秦隴門戶董誌原。大軍進入甘肅之際,他寫信給孝威說:“西事艱阻萬分,人人望而卻步,我獨一力承擔。”同時給友人夏獻綸(小濤)的信也說:“西事大類養,失今不圖,西陲恐非複朝廷所有,弟不自忖量,引為己任。”如果回軍勢力繼續擴張,向西與盤踞新疆的阿古柏連成一片,最終關內回軍和領袖也將如烏魯木齊的妥明一樣,為野心家阿古柏所吞食,不僅西陲非複中國所有,連中原也岌岌可危了。左宗棠不避艱險,毅然引西事為己任。但是西事艱阻在何處呢?首先,對處理西事的方針有各種不同意見,是“剿”是“撫”,莫衷一是;朝廷又處處不放心,時加詰難,這些都給西征以巨大壓力。而西征軍事本身更是十分艱險的任務。在西北邊遠窮荒之地,作戰固然艱難,籌餉、運糧、運兵等後勤工作更是加倍困難。語雲:“兵馬未到,糧草先行。”如果不解決後勤工作的困難,就不可能取得軍事上的勝利。 對進軍西北的後勤工作,左宗棠有一個極為重要的觀點,即:“籌餉難於籌兵,籌糧難於籌餉,籌轉運又難於籌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