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1 / 3)

光緒元年初,正當西征部隊緊鑼密鼓地準備一場收複新疆失地的戰爭時,在京師卻發出了一片反對進軍新疆的不協調的噪聲。帶頭反對進軍新疆的是李鴻章,他當時是文華殿大學士兼直隸總督和北洋大臣,炙手可熱的人物。這場大急論發生的背景是當時的海防形勢。同治十三年(1874年)四月,日本帝國主義派西鄉從道中將帶兵3000人進攻台灣,清政府派去的援軍原處於優勢,本可擊退日本,但奕、李鴻章等采取投降政策,在英、美、法等國軟硬兼施的調停下,與日本簽訂了《台事條約》(即《中日北京專約》),賠款五十萬兩,還承認原歸中國管轄的琉球由日本“保護”。以一個堂堂大國竟受製於東鄰小小的島國,朝野上下無不感到恥辱,也激起了全國人民要求造船製炮、加強海防的呼聲。

八月,總理衙門為應付當時形勢,提出了加強海防的6條應變措施,即:練兵、簡器、造船、籌餉、用人、持久。諭旨命各處督撫、將軍等詳細籌議,限一個月內複奏。

左宗棠雖遠在西陲,也收到了總理衙門的谘詢信,他實事求是地提出了答複:肯定了加強海防的重要性,對原疏中所提,在北、東、南三洋分設三大製造局,分設三名提督等,提出了不同意見,認為目前經費缺乏,而且畛域攸分,恐會不利於指揮調度。

李鴻章接到總理衙門的海防條例後,卻避開正題,節外生枝。他認為加強海防需要錢,現在錢都為用兵西北花去了,所以他提出撤銷西北邊塞防務,放棄新疆。這次在台灣的失敗和簽訂屈辱條約,原是李鴻章的責任,他卻自以為巧妙,企圖將責任轉嫁給遠征西北的左宗棠。他的論調當然是徹頭徹尾的賣國投降的論調,他在複奏中說:

“新疆各城自乾隆年間始歸版圖。無事時歲需兵費二百餘萬,徒收數千裏之曠地,而增千百年之漏卮,已為不便。”

他首先認定新疆是一塊無用的地方,中國擁有新疆這塊160萬平方公裏肥沃富饒的土地,是得不償失,這是何等的荒謬!而且他的矛頭還直指康熙、乾隆皇帝。其實,新疆隸屬中國版圖並非自清初開始,在約2000年前的西漢,就有隸屬關係了。

李鴻章接著又說:

“且其地北接俄羅斯,西界士耳其、天方、波斯各回國,南近英屬印度。今昔異勢,即勉圖恢複,將來斷不能守!閱外國新聞紙,喀什噶爾回酋新受土耳其之封,並與俄英兩國立約通商,是已與各大邦勾結一氣,不獨伊犁久踞已也。揆度情況,俄先蠶食,英必分其利,皆不願中國得誌於西方。而中國目前力量實不能兼顧西域。師老財匱,尤慮別生他變。曾國藩前有‘暫棄關外,專清關內’之議,殆老成謀國之見。今雖命將出師,兵力餉力萬不能逮。” 這一段話充分暴露了對自己完全喪失信心、在強敵麵前隻有屈膝投降的心態。他認為中國打不過阿古柏侵略者,因為他有俄英二強撐腰。即使收複了新疆,將來斷然守不住的。俄英二國準備蠶食瓜分中國西部,他們不願意中國收回新疆,中國自然就得老老實實照他們的願望辦。中國兵力、財力不夠,也無力量顧及新疆。當然,隻有放棄新疆了。他還抬出了曾國藩的話,這時曾國藩已去世二三年了,他並沒有來得及參與這場爭論。而且,至少他對左宗棠在西北用兵,曾表示讚許和欽佩,和李鴻章的反對和誹謗是有所不同的。曆史已證明李鴻章這些論點無一處正確。

李鴻章接著提出了西北撤軍的建議,這也是複奏的核心所在,他說:

“可否密諭西路各統領,但嚴守現有邊界,不必急圖進取。一麵招撫伊犁、烏魯木齊、喀什噶爾等回酋,準其自為部落,如滇、粵、蜀之苗徭土司,越南、朝鮮之略奉正朔足矣。俄英既各懷兼並,中國亦不致屢煩兵力,自為經久之道。況新疆不複,於肢體之元氣無傷,海疆不防,則腹心之大患愈棘。輕重必有能辨之者。此議果定,則已經出塞及尚未出塞各軍,可撤則撤,可停則停,其停撤之餉即勻作海防之餉。”

在這段話中,他公開提出了放棄新疆這一大片國土,對待新疆應該像對待越南和朝鮮一樣。越、朝本來不是中國領土,而且不久就被法、日帝國主義分別侵吞。至於新疆,李鴻章也明白說,將由俄英二國兼並瓜分。他還提出一個荒謬絕倫的理由:新疆是四肢,喪失了於元氣無傷;海疆是心腹,心腹喪失,人才會死去;既然輕重有別,就應將西征各軍一概從關外撤回。

本來是討論加強海防,李鴻章卻借題發揮,鋒芒轉向西北邊塞防務,要求放棄新疆“無用之地”,這樣就激起一場海防與塞防的大論爭。

李鴻章的議論雖然荒謬,響應他的人倒也不少。有些是負責海防的督撫;有些是不願繼續為西征軍供應軍餉的中央和地方大員;有些是李鴻章的學生和老部下,曲意逢迎他;也有些是和他唱同一個投降媚敵的調子的。各有各的目的,這時卻團結起來,一致對付負責塞防、指揮進軍新疆的領袖左宗棠。

福建巡撫丁日昌是李鴻章的忠實追隨者,他說:“凡外國陸地之與我毗連者,不過得步進步,誌在蠶食,不在鯨吞;其水路之實逼處此者,則動製我要害,誌有鯨吞,而不在蠶食。”照他的說法,中國地方大,隻要不被敵人一口鯨吞,而讓他們得步進步,慢慢蠶食,倒是無妨的。

山西巡撫鮑源深也附和李鴻章,他說撤兵節餉、放棄新疆有六大好處,他認為這才是“百世靖寇綏邊之長策”。他警告清廷說:“如果不改計,一意西征,國庫將日窘一日,近憂孔迫,遠思方深。” 刑部尚書崇實也附和說:新疆“縱級暫時恢複,……萬裏窮荒,何益於事?” 兩江總督沈葆楨原是左宗棠好友,左宗棠曾推薦他督辦福建船政局,他也要求清廷停止進軍新疆。

在地方大員中,也有幾位反對李鴻章的意見,認為抗俄十分重要。如山東巡撫丁寶楨、署山東巡撫文彬、江蘇巡撫吳元炳和湖南巡撫王文韶。王文韶極力主張“以全力注重西征”,他認為沙俄鯨吞西北是迫在眉睫的事,“我師遲一步,則俄人進一步;我師遲一日,則俄人進一日。事機之爭,莫此為甚。”

同治十三年底,清廷收到了各地方督撫的複奏,看到原來籌議的“海防六策”,本是為長遠之計,現在卻轉變成了是否放棄新疆的急迫的重大問題,因此決定召開朝廷大臣會議,由親王、郡王、大學士、六部、九卿參加審議。正當這時,同治帝病逝,由髫齡的光緒帝即位,廷議於是推遲到次年二月。

李鴻章聽到有人反對他的意見,氣急敗壞。當然他知道最重要的反對者,將是遠在西陲的左宗棠,必須全力對付。因此在廷議之前,他四處策動,書來信往,不辭辛勞。光緒元年正月他剛參加同治帝喪禮回到天津,立即寫信給好友河南巡撫錢鼎銘,唆使他“抗疏直陳”,要求將豫軍宋慶部隊撤回河南,以削弱西征軍實力。錢鼎銘立即於二月上疏,請將宋軍調回潼關,並說明是李鴻章的主意。江西巡撫劉秉璋原是李鴻章部下,因為主張抗俄,李鴻章寫信痛斥,說他是“坐屋內說瞎話”,“大肆簧鼓,實出期望之外”。在李鴻章的鼓動之下,頓時全國響起了一片“停兵撤餉”、“退出新疆”的噪聲,似乎放棄新疆才是愛國,主張收複新疆反倒是賣國。 清朝廷原來調左宗棠西征,最終目的就是要收複新疆。甘肅回事尚未平定時,清廷就接二連三命令左宗棠派部分軍隊出關,本沒有放棄新疆的意思。自李鴻章帶頭一鬧,朝廷倒又沒有了主意,連光緒帝生父奕也附和起李鴻章來,說:“李鴻章之請暫罷西征,為最上之策。”

當時朝廷中有一位老成謀國之士,即武英殿大學士、軍機大臣文祥,他雖是滿人,但不歧視漢人,一向支持左宗棠的西征。他從國家利益出發,認為必須保住新疆。但這時最重要的是左宗棠的意見,左宗棠身為西征統帥,擁有重兵,對敵我情況最為了解。他的意見舉足輕重,如果左宗棠也認為西征軍可撤,那麼朝廷沒有可倚靠的人,新疆也隻有丟棄了。

光緒元年二月,左宗棠接到軍機大臣密寄上諭一道。密諭中首先告知左宗棠,有人反對西征,建議撤軍,但是沒有指明是誰反對,隻引述了反對者的理由。同時也告知有人支持西征。上諭的後段申述了朝廷的看法,說:“暫緩西征,節餉以備海防,原於財用不無裨益;惟中國不圖規複烏魯木齊,則西北兩路已屬堪虞,且關外一撤藩籬,關內回軍複起,關外賊氛既熾,雖欲閉關自守,勢有未能。”最後說:“通籌全局,究應如何辦理?著該大臣酌度機宜,妥籌具奏。”密諭中還提出了有關進軍新疆的一些具體問題,如兵力、餉項、糧運、人事等,“差左宗棠體察情形,迅速具奏”。

這道密諭對左宗棠很是突然,但又是意料中事。任何事情總難免有反對者,何況是進軍新疆這樣的大事。如今朝廷躊躇不決,谘詢左宗棠的意見,他的意見對於是收複還是放棄新疆,顯然將起決定性的作用。他經過周密調查,深思熟慮,迅即於一個月後提出了有名的萬言書,即《複陳海防塞防及關外剿撫糧運情形折》,在折中慷慨陳詞,詳細分析了敵我形勢,一一駁斥了賣國投降派的議論。他首先就指出,對於國家的安危,“東則海防,西則塞防,二者並重”。

而當時形勢,塞防比海防更急迫。西征軍的餉糧困難萬分,遠不及海防富裕,所謂“停撤出關之餉勻作海防”,實在毫無道理。西方各國在我東南沿海,誌在通商取利,現在已有通商口岸,定有條約,各國非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還不至於對我挑起大戰,這對他們通商求利不利,特別是在當時,不至於有戰爭。至於西北塞防,新疆已淪陷多年,俄羅斯又占踞伊犁,如果“此時即擬停兵撤餉,自撤藩籬,則我退寸而寇進尺”,不獨陝甘危險,北路的科布多、烏裏雅蘇台等處也不會平安。他駁斥了李鴻章所謂新疆是人的肢體,去掉了於元氣無傷的謬論,說:“新疆與西北各省和中國是一個整體,失去四肢,人如何能好好生活下去?收複新疆不僅是新疆這一塊廣袤肥沃的土地,而且是保蒙古、衛京師,關係整個國家生死存亡的問題。”“隻有收複新疆,西北臂指相連,形勢完整,敵人才無隙可乘。若新疆不固,則蒙部不安,匪特陝、甘、山西各邊時虞侵軼,防不勝防,即直北關山,亦永無晏眠之日。” 對於海防與塞防的關係,左宗棠辯證地指出:“敵人如要侵犯東南沿海,不能無因而至,要看西陲的成敗決定動靜。如果俄國不能在西北得誌,各國也必不敢在東南挑釁。保住西北邊塞,正是有利於東南海防。”

左宗棠也駁斥了李鴻章等攻擊乾隆皇帝用兵新疆是“徒收數千裏之曠地,而增千百年之漏卮”的謬論,相反,他認為中國內地百餘年來“無烽燧之警”的原因,應歸功於乾隆削平準部、兼定回部、開新疆、立軍府等一係列措施。新疆大部地區土沃泉甘,物產殷阜,絕非李鴻章所謂“數千裏之曠地”。在中國曆代封建王朝中,每當中央政治力量削弱,就總會有些目光短淺的人提出要放棄新疆。乾隆出兵時,也有人反對,認為是“得不償失。”後來浩罕多次侵入,又有人散布什麼:“取之雖不勞,而守之或太費”。進步思想家龔自珍曾斥責這些人是“淺見愚識”、“下裏鄙生。”李鴻章這次重彈舊調,借題發揮,說新疆是塊廢地,應該放棄,絕大多數中國人都是不會同意這種謬論的。

左宗棠還就海、塞防經費作了研究分析,他說:“海防經費不外基建和經常二項費用。基建包括購造輪船、槍炮、守具,修建炮台等。福建政局已有頭緒,造船漸多,購船費可省下,為養船和經常費。海防急務是水陸練軍。浙江省的辦法很好,餉不外增,兵有實用,各省可以學習。至於西北軍隊的糧餉則供應奇缺,每年支出超過收入三百餘萬兩,各省曆年積欠西征軍餉銀已達三千多萬兩,各軍欠發軍費共有八百二十餘萬兩。所謂“停撤出關之餉勻作海防”,根本行不通,不可能。他的結論是:“停兵節餉,於海防未必有益,於邊塞則大有所妨。”

他駁斥了中國“斷不能久守”新疆的謬論,認為隻要我軍收複新疆,示以軍威,俄羅斯不會輕易挑釁,勞師遠征。最後,他還針對西征的人事、兵事、餉需、糧運等一一提出了具體意見。

清朝廷收到了左宗棠的複奏後,立即召開廷議。雖然也有些大臣心存猶豫,但文祥“立排眾議之不決者”,堅決支持左宗棠的進剿方案。慈安、慈禧兩太後也同意左宗棠的意見。清廷迅速下詔,任命左宗棠為欽差大臣督辦新疆軍務,負責關外剿匪事宜,並將兵、餉、糧、運大權交由左宗棠一人全權負責。 這樣,一場“海防與塞防”的論爭終於以投降派的失敗而告終,而另一場保衛祖國神聖領土的大戰役即將開始,進軍新疆的號角吹響了!

左宗棠得到清廷交付的督辦新疆軍務的大權後,立即著手準備進軍新疆的各項工作。首先,他對各軍將領作了重大調整和部署,朝廷根據他的建議,降旨授金順為烏魯木齊都統,幫辦關外軍事事宜,原都統景廉調回京師供職;宋慶軍調回潼關,這是同意錢鼎銘的請求,左宗棠認為無關大局。另外,西征糧台負責糧運,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位置,原由袁保恒提任。袁保恒是戶部大臣,進士出身,既圓通,又驕矜。初來的5年中與左宗棠合作還好,後來就狂妄起來,大事也不與左宗棠商量,擅自作主;用了錢又不報帳,還任意揮霍。左宗棠認為與他“同役而不同心,事多牽製”,極為不利,如實上報朝廷。諭旨認可了他的意見,說:“兩人同辦,不如一人獨辦。”撤回了袁保恒。以後糧運全由左宗棠一人酌度辦理。

另一項重要的人事調配是,左宗棠奏請任命劉錦棠總理行營營務處,率老湘軍全軍出征。這個職務相當於前敵總指揮,是左宗棠的主要軍事助手。劉錦棠當時剛30出頭,任三品卿銜西寧兵備道,年齡、資曆、官階都很低,但是左宗棠果敢地使用他。又奏請以劉典幫辦陝甘軍務,留駐蘭州。劉典曾任陝西巡撫,老成持重;少年時與羅澤南為友,曾隨左宗棠轉戰各地,來西北後,因母老告假回湘奉養。這次西北緊急,又被左宗棠請了出來,主持後方重任。

諸事安排後,左宗棠寫信告知友人說:他這次頭白臨邊,又是衰病餘生,肩負如此重任,能否支持到底,克盡全功,是很難說的。不能不預先考慮:劉錦棠和劉典,一個在前方作戰,一個在後方管理民政和後勤工作,是他選擇的兩位最合適的接班人,他感到放心了。

正當左宗棠在調兵遣將之時,遠在雲南發生了一起涉外事件。英國一名翻譯官名馬嘉理,從印度到雲南遊曆,被駐在騰越的清軍殺害。英公使威妥瑪當即揚言,要調印度兵由緬甸攻打雲南,配合俄國人由伊犁進軍,以牽製西征軍。朝野上下聽到威妥瑪的威脅,於是又議論紛紛,他們深怕英俄二國一從西南、一從西北,互相勾結,共同進犯。這時正有俄國軍官索思諾福齊等5人來華“遊曆”,準備取道甘肅回國。於是許多人又懷疑俄使已經受威妥瑪煽誘,來甘肅是為了探虛實,搞情報。一些人紛紛告知左宗棠。千萬不要將我軍弱點暴露給俄國人,要謹慎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