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明知在這緊要關頭,將他調回京師,將鑄成大錯,但他不得不成行,盡管他一再申明,回京之行是不得已、無可奈何之舉。他於是奏薦劉錦棠督辦新疆軍務,張曜幫辦軍務,楊昌?護理陝甘總督。劉錦棠正在喀什噶爾,他準備等劉錦棠來到,辦理移交手續後,即啟行入關。他在哈密等候劉錦棠的時候,仍然關心新疆地方的工作,同時仍然堅持以武力為外交後盾的主張,這時曾紀澤已抵達聖彼得堡,與俄政府開始談判,國內主戰、主和兩派的人又都議論紛紛。左宗棠寫信給總理衙門,堅決主戰,反對屈辱投降,認為“察看情形,實非決之戰勝不可!”在信中還說:“主戰固以自強為急,即主和亦不可示弱以取侮。”他斥責那些自命深懂洋務的媚外投降派,“海上用兵以來,其始壞於不知洋務之人,不知彼之真實情形,僥幸求勝;其繼壞於自負深悉洋務之人,不顧大局長久,苟且圖存,以致愈辦愈壞,無所底止。” 那時俄國正在中國東北邊境炫耀武力,在琿春邊境構築工事,兵艦也開入新開河。左宗棠得悉東北緊急的消息後,立命王詩正、劉趝、王德榜率軍2500人,先期入關,駐屯張家口,準備和俄國一戰。他給劉錦棠的信說:
“俄事非決戰不可,連日通盤籌畫,無論勝負雲何,似非將其侵占康熙朝地段收回不可!” 他還夢想能戰敗俄國,一舉奪回過去喪失的大片土地,恢複康熙年代的版圖。但是這時的清朝廷已聽不進左宗棠的這些意見了。
光緒六年十月六日,劉錦棠抵達哈密,6天後左宗棠啟行入關。出關時,旌旗招展,舁櫬以行,悲壯激烈;入關時心情黯淡。他在入關途中時,曾紀澤正在俄京談判。曾紀澤雖然深受曾國藩和李鴻章的影響,對曾國藩辦理天津教案,認為“正是拚卻聲名,以顧大局”,為父親辯護,但他終究是位愛國者,他不讚成李鴻章放棄伊犁的賣國觀點,認為伊犁是西陲重鎮,不能輕易讓人。他也不讚成左宗棠“俄事非決戰不可”的主張,以為戰事一開,“在東而不在西,在海而不在陸”,防不勝防;唯一的辦法,是進行堅定不移的外交談判,“持之以力,百折不回”,在談判中他顯示了折衝樽俎的才能,但是左宗棠的積極備戰,確實作出了強有力的後盾。
俄國人當時並不願意,也無能力和中國進行全麵作戰,參加談判的外交部高級顧問若米尼表示過:“戰爭對於我們將是耗費巨大、沒有止境,而又無益的。”東西伯利亞總督也上奏沙皇說:“不宜輕易和中國作戰,遠東艦隊力量薄弱,陸軍軍力也不強,不足以防守邊疆。”因此俄政府作出了“讓步”,同意修改原訂的條約,交還特克斯河穀約2萬多平方公裏的土地和通往南疆的穆紮素爾山口;但仍割占霍爾果斯河以西1萬餘平方公裏的土地。設領事的地點也減為嘉峪關和吐魯番兩處,但“賠款”卻由500萬盧布增到900萬,而且還保留了一些商業特權。改訂的條約仍然是一項不平等條約,明明是俄國侵占中國領土,交還是理所當然的事,卻要索取賠款,還割占一部分土地,真是豈有此理!但是新約和舊約相比,總算收回了一些權益。在中國近代史上,這算是一次差強人意的外交“勝利”。
這次外交上的“勝利”,曾紀澤的功勞不可泯滅,左宗棠的實力後盾更起了重要作用。當曾紀澤和俄國政府談判時,俄國人經常打聽左宗棠和西征軍的動態。左宗棠於光緒六年十月十二日離開哈密,一個月以後,俄國已得到他進京的消息,那時中俄草簽的條約內容已送北京審批,還沒有回信,俄方不了解真相,懷疑清政府召回左宗棠,是準備發動戰爭,俄方首席代表、代理外交大臣格爾斯於十一月初十日會見曾紀澤,急急忙忙向他打聽,問他:
“聽說左宗棠現在已進京,恐怕會挑起戰事,不知確否?”
曾紀澤回答說:“這是謠言。”他確實還沒有聽到這項消息。
格爾斯接著假惺惺地說:“中俄兩國和好二百餘年,若為不值一提的小事就打起來,實在是不合情理的。”
他們在談判中仍然占了便宜,擔心清政府會變卦,也暴露了不願打仗的心態。
隔了一個多月,曾紀澤得到清政府對條約內容同意的諭旨,就約見俄方代表公使布策,告知這項消息。布策很高興,表示放了心,他說:
“前接從北京的來信說,左中堂將進京,似乎有請中國動兵之意,本國深不放心。今天聽貴爵所告的消息,我才放心了。”
當時清政府信息遲緩,曾紀澤其實還不知道左宗棠奉調的事,他回答道:“這是謠傳,不可輕信。其實左中堂年逾六旬,老成持重,豈有唆使構兵之理?我說一句老實話:中俄兩國和好,固無須左中堂進京;即使中國有用兵之意,則西邊正關係緊要,更沒有調他進京之理。” 曾紀澤這句老實話,暴露了清政府妥協求和的本意,但是幸好俄方並不相信曾紀澤會這麼老實,他們明明得到俄國代辦自北京來的電報,知道左宗棠調京的事,認為曾紀澤還在抵賴,不知道清政府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俄使回去向沙皇彙報,沙皇深感不安,隔了兩天,格爾斯奉命來見曾紀澤說:“上次我和你談過,這次是奉本國皇帝之命,皇帝陛下聽說左相奉召入京,很不放心,我們兩國務須及早簽約,免生枝節。”
曾紀澤仍回答他:“左相並無進京之信。”又安撫他說:“左相是中國大臣,老成重望,是明白大體的人。此次條約既是兩國意見相洽,左相也必會喜歡。”他“請格大臣轉奏貴國皇帝,但請放心。……我所受者,係本國皇帝電旨,皇帝令我應允簽約,誰敢阻止!”
一個月以後,光緒七年正月二十三日,改訂的中俄《伊犁條約》終於簽署了。從交涉過程來看,俄方急於簽約,比清政府更為迫切。如果清政府能始終采納左宗棠的強硬策略,多堅持一些時間,必然能收回更多的權益。
光緒六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也正是曾紀澤在俄京與格爾斯會談的時候,左宗棠由哈密回到了蘭州。他和護理總督楊昌?辦理了移交手續。十二月初四日起行離蘭回京。
當關內外各族人民知道他將離開西北時,上自白發老者、官紳士人,下至兵丁、百姓、婦孺,都感到失去了一位可靠的保護人。一時人心惶惶,街談巷議,都希望能留住左宗棠,但是聖旨已下,不能更改。左宗棠的車隊從哈密到蘭州,從蘭州到西安,一路上漢、回、維及其他各族父老、官員等都夾道攀留,焚香迎送,依依不舍。左宗棠隻得一路停下來,安慰送行的人民,和他們珍重道別。
西北人民為了寄托對一位好官的感激崇敬的心理,當他還在西北時,就紛紛為他建立生祠,但屢遭他反對。同治十一年,蘭州紳民在五泉山麓清暉閣為他建立了生祠,他到蘭州後,親自題額,改為祀泉、雹二神祠。西寧和甘州等地也都要為他建祠,他一概謝絕。當他離開西北後,鞭長莫及,有些地方還是為他建了祠,如烏魯木齊就有祠,正殿供左宗棠二像,兩旁懸了一副對聯:
提蚥自東西,帕首靴刀,十年戎馬書生老;
指揮定中外,塞雲邊月,萬裏寒鴉相國祠。
對聯據說是劉錦棠所寫。劉錦棠去世後,烏城也建了一座“劉公祠”,內供劉錦棠照片。翁同騄寫了一副對聯,對他給予很高的評價:
齊名曾左無前績,
開府疏勒第一人。
劉錦棠是遠征到中國最西端喀什噶爾(疏勒)的第一人,當之無愧。左宗棠、劉錦棠、張曜、劉典等人收複了新疆,為國人所崇敬,又為西北各族人民辦了些好事,受到當地人民的愛戴,這也是合乎情理的。
光緒七年初,左宗棠還沒有到達京師,中俄《伊犁條約》已經簽訂了。左宗棠在得知條約全文後,很不滿意,說:“伊犁僅得一塊荒土,各逆相庇以安,不料和議如此結局,言之腐心!” 第二年初雙方換文,伊犁將軍金順率官軍進駐伊犁地區,結束了俄國人長達11年的殖民統治,至此新疆全境收複。這次外交談判雖然不能盡滿人意,但也總算是差強人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