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1 / 3)

新疆全境已經回歸祖國版圖,左宗棠也已離開西北了,他永遠不會再回西北來了,西北人民懷念他,他在西北的事跡也已寫完,但是還有一件值得大書特書的,他在荒涼的西北留下了一片美麗而壯觀的景色,即世所豔稱的“左公柳”。

左宗棠素來重視植樹,特別是來到西北後,看到遍處是荒山禿嶺,戈壁沙漠,愈益感到植樹的重要。西北幹旱缺水,人民生活窮苦,燃料缺乏,更濫施砍伐;所以種樹、養樹都極端困難。左宗棠下了決心,以西征將士為主,由地方官民大力協助,在甘肅、青海、寧夏、新疆的廣大地區普遍種樹,定下嚴格的獎懲辦法,植苗者還要負責澆水、成活,因此取得了很大成功。所植樹種除少數經濟作物如桑樹外,多數是易於長活成林的柳、楊、榆樹等。據光緒六年的部分統計,由陝西長武至甘肅會寧縣東門外止,約600裏,共種植成活樹26.4萬餘株;其它各地如安定、環縣、會寧、平番、狄道、大通等州縣的零星統計,共種樹成活三四十萬株。加上河西走廊和新疆所種樹,當在一二百萬株以上,這在當時幹旱缺水的西北,已是蔚然可觀的成績了。

左宗棠還特別重視在官道兩旁植樹,由潼關往西,經邊界的長武,通過涇州、平涼、蘭州,穿過河西走廊,西出玉門、安西,直達哈密、烏魯木齊以西,是一條長達三四千裏的官道,也是西征軍行軍、運輸糧秣、裝備的必經要道,也是來往行人客商的通道。這是一條不寬的土路,有些地段要通過高山峻嶺,有些則要通過戈壁沙漠。西北的風沙是有名的,不要說是土路,就是城堡也能被風沙淹沒。如靠近戈壁的安西州,多年來飛沙堆積,到同治年間州城東西兩麵已與城牆齊平。左宗棠命守城官兵、民夫由城堞逐漸開掘,直到城根,將黃沙掘淨,下了大功夫。又如哈密到吐魯番有一段官道,風沙特別厲害,當地人稱為“妖風”;“妖風”一來,沙石俱飛,有時人馬都被風卷走,無蹤無影。正如唐人岑參詩雲:“一川碎石大如鬥,隨風滿地石亂走。”關內風沙雖小些,但道路也常被風沙埋沒,行旅不便,所以保護這條通道至關重要。不僅軍事上急需,也對便利商民來往,促進各地貿易交流有重要作用。道旁和山坡植樹可以防護風沙,保護路麵,鞏固路基,防止水土流失,當然還有調節氣候,改善景觀,行人駝馬在烈日下有遮蔭之處,等等好處。

為了保護好這條幾千裏長的官道,除了沿路植樹外,又在各地新築和加寬了一些主要路段,如平涼府東大路,寬十餘丈,植樹四五層,三路並行,參天合抱。有些路段太險窄,如托克遜到喀喇沙爾有一段羊腸小徑,兩峰壁立,下臨深淵,就命官兵錘石鑿險,修整出較平坦的道路。又在天山險處,修建護攔;沿路還建造了木石結構橋梁不計其數。每隔若幹裏,在路旁設立一所台站(驛站),供行人和將士休息、飲食,站內派兵勇駐守,儲備柴草食物,並在附近汲井疏泉,樹立裏程碑牌,示知路程遠近,還派兵丁在沿路巡邏。這樣就保證了行軍便利和行旅的安全。據當時人的記載,這條荒涼古道,從前是“西出陽關無故人”,而今商旅載途,熙熙攘攘,從歸如市。

經過一番慘淡的經營,幾年之後官道兩旁和山坡上的樹木都長大了。左宗棠看到蘭州東路所種的樹已密密麻麻,行列整齊,宛如綠樹城牆。他心中大樂,寫信給友人談及種樹的艱苦說:“種在山坡高阜的樹,須勤澆水,要澆過三伏天,才能免枯槁,又不能摻用苦水,用水實在花了大力氣。”平涼有一塊“各軍營種樹記”的碑,碑文也記載了當年植樹之不易:“惟時搜集枝杆,越山度壑,負運艱苦。樹藝伊始,每為遊民竊拔,牲畜踐履。……諭禁之,守護之,灌溉之,補栽之。……吏士暴露,不知幾費經營。”

光緒五年(1879年)原任浙江巡撫楊昌?罷官在家,應左宗棠奏薦,來蘭州接替已故劉典幫辦陝甘軍務的工作。在他的想象中,西北是一片荒涼景象,大漠冷落,飛沙走石,人跡稀少。當他進入陝甘境後,看到大道兩旁楊柳成行,高聳雲天,濃蔭蔽日,枝頭鳥鳴蟬噪,春意盎然,路上行人喧闐,宛若塞外江南,大出他的意外。高興之餘,就吟成一首詠左公柳的詩《恭誦左公西行甘棠》:

大將籌邊尚未還,湖湘子弟滿天山;

新栽楊柳三千裏,引得春風度玉關。

唐詩人王之渙《出塞》詩末聯雲:“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描寫塞外的冷落淒涼:黃沙、白雲、荒山、孤城,春風難度。楊昌?的詩一反其意,塞外一片春意,春風已飛度玉門關了。西征軍以湘軍為主,後來湘軍士兵在新疆留下的不少,一時曾有“小湖南”之稱,首聯也是紀實。楊昌?將詩呈送給左宗棠,左宗棠讀詩後掀髯大樂。

光緒六年,左宗棠從哈密回蘭州,一路上看到道旁已經榆柳成行,從嘉峪關到蘭州,除了堿地和沙磧外,“拱把之樹,接續不斷”。蘭州東關所種之樹,“密如木城”。由蘭州進京,經過西安時,他向陝西巡撫馮譽驥(展雲)談起西北植樹的重要和他植樹的經驗,希望馮譽驥繼續這項事業。馮譽驥欣然應命。此後陝西植樹又有了發展。

同時人和後來的旅行者對“左公柳”都有一些美麗的記述,如隆無譽在《西笑日觚》中記載: “左恪靖命自涇州以西至玉門夾道種柳,連綿數千裏,綠如帷幄。‘兩行秦樹直,萬點蜀山尖’,恍然見古人造句之工。”

德國人福克曾去哈密謁見左宗棠,當他進入陝甘交界的長武縣時,看到了左公柳,他在《西行瑣錄》中記載說:

“左爵相命於大路兩旁盡栽樹木,業已成林,直到新疆境內,連成一片。路頗平正。”繼而讚歎道:“厥功偉矣!”

又有一位西方人米尺利,應左宗棠約往陝甘查礦。他記述一路所見,說:“路過一山,高約九千五百尺,而驅車甚易,無跋涉崎嶇之苦,於以見左侯辟路之功為不小也。查陝甘兩省道路,較諸湖北湖南幾有霄壤之別。自此路迤邐至蘭州府而至肅州,道旁悉有嘉樹蔭庇,橋梁林立,亦甚修整,莫謂亂後無人了此大功也。”

他還守候在路旁,統計過往行人車馬數目,在兩小時內經過有重馱馬驢160匹,駱駝70頭,馬牛車24輛,騎馬者29人,人車9輛,豬30頭,牛20頭,真是一派繁忙景象。他指出美中不足之處,是下雨天道路泥濘,難以行走。

左宗棠離陝甘後,繼任總督楊昌?秉承他的意旨,對沿道官柳悉心照顧,嚴禁斫伐。有人在上海出版的《點石齋畫報》上繪了一幅左公柳的圖,題為《甘棠遺澤》,並寫了一篇短文,記述它的興衰和現狀:

“昔年左文襄公開府秦中,曾飭各營兵士就秦關內外驛路兩旁,栽種樹木,十餘年來,濃蔭蔽日,翠幄連雲,六月俎暑者蔭NFEAA於下,無不感文襄之德庇而稱道勿衰。迨文襄移節兩江,都人士睹景懷人,不忍剪伐;而無賴之輩往往乘間砍以斧斤,致同牛山濯濯。有心者因培養無人,不免有榮枯之感。近者楊石泉製軍素蒙文襄知遇,曩年隨文襄出關時曾目擊情形,自製軍繼文襄之任,事事以文襄為法,無異蕭規曹隨。乃令將此項樹木重為封植,複嚴飭兵弁加意防守。今當春日晴和,美蔭蔥籠,依然與玉關楊柳遙相掩映。從此手澤在途,口碑載道,誦甘棠之三章,千載下猶遺愛焉。”

此後二三十年,左公柳遭斫伐的情況益加嚴重,遊曆者都十分惋惜,但是一路上仍能保持壯觀的景色。據葉昌熾於光緒二十八年的《緣督廬日記》中說:

“左文襄治軍陝甘時,自陝之長武,西至肅州,2000餘裏驛路,皆栽白楊。昨在長武,日中即受其蔭。然為饑民剪伐過半,缺處已不勝煩熱。自過涇州,一路濃蔭如幄,清風徐來。聞西行樹愈密,真甘棠之遺愛也。” 斐景福(伯謙)於光緒三十一至三十二年流放新疆,在所著《河海昆侖錄》中也有一段記載: “仆人購薪引火,有枯枝幹脆易燃。詢之,乃盜伐官柳,聞而傷之。涇州以西達蘭州,夾道楊柳,連蔭三千餘裏,左文襄鎮隴時所植也。凡苦鹵不毛之地,旋植旋萎,沃土則薈蔚幹霄,逾數抱。柳三五株,間以白楊。……奈守土之官不告誡愛惜,山河荒僻,剪伐多矣。”

他慨歎之餘,還發現沿途墩房張貼了禁止伐樹的告示,文字卻很雅致:

“昆侖之陰,積雪皚皚。杯酒陽關,馬嘶人泣。誰引春風?千裏一碧。勿剪勿伐,左侯所植。” 斐景福接著發了一陣牢騷,說:“羅穆倩刺史挽公聯雲:‘食性我能諳,白菜滿園供祭饌;濃陰公所茇,綠陽夾道迓靈旗。’昔賢經緯萬端,洪纖悉寓精心,十年培之而不成,一日複之而有餘。今昔之感,豈為此依依者耶!”

清朝最後一任新疆巡撫袁大化在辛亥年(1911年)還看到多處左公柳,他在《辛亥撫新紀程》中記載說:

“自出潼關西來,柳蔭夾道,皆三十年前左文襄西征時種植。……華陰以西,夾道左公柳尚茂密。間有被土人偷伐者,亦地方之責也。左公柳甘界尚整齊,無甚短缺。自平涼以西,左公柳夾道繼續,拳屈瘠薄。……紅城驛夾道楊樹高十餘丈,左公督陝時種植,多為奸民剪伐。有未伐者,高聳插天,幹直無枝,枝亦被人斫去。”

那時距種樹已經40年,還能看到“柳蔭夾道,高聳插天”的景象。但是左分柳被殘害、破壞,也已達到嚴重的程度。 民國初年謝彬遊新疆,一直到阿克蘇,還見到左公柳。遊記中說:“湘軍所植道柳,除戈壁外,皆連綿不斷,枝拂雲霄,綠映行人。”

以後,左公柳的命運就日益陵替了。由內地到西北,先是修通了公路,後又有鐵路和飛機航線,那條漫長而寂寞的絲綢古道已變得冷落荒涼了。雖然有些公路路段利用了古道的路線,但是加寬路麵、加固路基的工程,不免會將沿路樹木斫伐。這一“柳蔭夾道,枝拂雲霄”、連綿數千裏的塞外勝景,兼具有近代史中中國人民英勇抗禦外侮的愛國主義精神的古道,因為缺乏有心人的認真保護,經過100餘年的滄桑,現在已零落難覓了。

雖然如此,關心左公柳的人一直很多。抗戰時期,由於宣傳建設大西北,曾有一首歌曲流行於大後方,歌詞首句是:“左公柳拂玉門曉,塞上春光好。”是羅家倫作詞,趙元任作曲,當時許多青年人都會唱這首歌。民國三十六年(1947年)有人在甘肅安西縣三道溝(離縣城約90裏,離玉門約60裏)看到老樹10株,樹上釘木牌,楷書“左文襄公手植”。他寫信告知了《左文襄公在西北》作者秦翰才。80年代有人看到平涼郊外公路旁還有左公柳,綿延數十裏。酒泉公園中則隻剩四棵左公柳,其中一棵在離古泉五六米的地方,枝幹挺拔,鬱鬱蔥蔥,依然秀麗動人。

1990年4月,作者隨全國政協視察團到甘肅蘭州、武威、敦煌等處視察,特意尋訪了左公柳。在蘭州市東黃河沿岸一條幽靜的小路上,有一排柳樹,共9株,約三四人合抱,樹幹高約20餘米,枝葉披拂,濃蔭蔽日。樹四周用水泥欄杆保護,有標牌上書“古旱柳”。據甘肅省博物館介紹,這就是左公柳。作者與同遊者劇作家吳祖光、音樂家吳祖強兄弟、漫畫家及文物家畢克官,老醫生劉誌明、音樂家江定仙,指揮家嚴良?等在左公柳前攝影留念。在武威雷台前路旁有一株百年古柳,當地人告知作者,這也是左公柳,作者也留影紀念。

1986年八九月間,作者曾去新疆,當年濃蔭蔽日、翠幄連雲的左公柳景色是看不到了,但見天山白雪皚皚,烏魯木齊城一派繁華景象;吐魯番葡萄架下,火焰山前;喀什噶爾的巴紮灘頭,各族人民親密團結,因而深深懷念先文襄公西征偉業,成詩一首:

大將揮師出玉關,風沙莽莽定天山, 敵騎已竄窮荒外,楊柳猶依古道旁。 許國不辭身後謗,成功始見世途難, 丹心長伴邊城月,還照梧塘屋數間。

詩雖不工,但表示作者對先文襄公崇敬之忱。下麵引一首宋伯魯的詩,伯魯字子鈍,陝西醴泉人,光緒十二年進士,曾任翰林院編修、監察禦史,著有《海棠仙館詩集》15卷,是有名的詩人。這首詩題是《將至肅州追懷左文襄師》,我們就以這首詩作為記述西征事跡和左公柳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