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3 / 3)

他認為曾國藩對兒子和女婿都要求過高,他和李興銳都是曾國藩的後輩,不宜用他的高標準來要求、評介他的子婿。他在信中還引述上年在京師時,曾紀鴻貧病交加,竟然早逝,他竭力幫助紀鴻,“慨然為謀藥餌之資,殯殮衣棺及還喪鄉裏之資”,並不因曾國藩不喜紀鴻而有所歧視。曾紀澤那時在倫敦,知道此事後,特地致書左宗棠道謝,“意極拳拳”,說明兄弟感情仍很深。他認為曾紀澤日記所雲,不過“是稢剛一時失檢,未可據為定評。傳曰:思其人,猶愛其樹,君子用情,惟女厚焉。”

至於工作,他的態度仍是公事公辦,建議對待聶緝應是,“能則進之,不能則專撤之,其幸而無過也容之,不幸而有過則改之訐之,俾有感舊激勵之心,以生其歡欣鼓舞、激勵震懼之念,庶仲芳有所成就,不至棄為廢材,而閣下有以處仲芳,亦有以對文正矣。” 接著,他談了一段與曾國藩的交情,曾左交惡天下共知,因此這段話受到人們的重視: “弟與文正論交最早,彼此推誠相與,天下所共知,晚歲凶終隙末,亦天下所共見。然文正逝後,待文正之子若弟及其親友,無異文正之存也。”

左宗棠早年與曾國藩共事,親密無間;曾國藩去世後,他對待國藩子女如同自己的子女,而紀澤、紀鴻、紀芬兄妹對宗棠也十分尊敬。紀芬在回憶錄中不僅說夫婿“中丞公一生感激文襄知遇最深”,還記下了她們二人對宗棠的讚揚:

“其學問之博,謀略之遠,治事之勤,求才之切,皆有不可及者。”

曾國藩和左宗棠在朝奏中互相攻訐,因而“失和”,為天下所共知。如果二人真正互相仇恨,在家庭和子女麵前一定會有所流露。紀芬依依膝下,對父親的思想感情自然很了解,如果曾國藩真正仇恨左宗棠,她的感情必然站在父親一方。即使後來夫婦受左宗棠的恩遇,但父親受過宗棠的“攻擊”,總難免對宗棠有一些偏見的。她對宗棠的讚揚卻如此完美和高大,完全看不出曾左二人和兩家有什麼齟齬,那一段“曾左失和”就很令人懷疑,似乎曾左二位鬧“失和”,是專為了讓“天下所共見”的,究竟失和是真是假?含意為何?後人猜測紛紜。無怪乎徐一士在研究了左宗棠和曾紀芬夫婦的交往後說“益見宗棠之於國藩誠有異乎尋常之凶終隙末者矣!”

李興銳收到左宗棠的回信後,認為他的意見合理,於是聶緝正式上任。他在工作中顯示了一定的才幹,也很認真負責,沒有辜負左宗棠的期許。光緒八年,法國加緊在越南的軍事占領,並且在中越邊境布置兵力,蠢蠢欲動。左宗棠命令上海製造局日夜加緊生產兵器,年底趕製了100門山炮,聶緝親自押解到南京,舊曆除夕也沒有在上海家中度歲。他勤懇工作,升遷很快,不久接任總辦,後又升為上海道,曆任江蘇、安徽、浙江三省巡撫。宗棠去世後,孫女元宜嫁給聶緝子其昌,左、聶、曾三家又結了親戚。

光緒八年(1882)十月廿四日,左宗棠得了第十二年孫兒,即孝勳的第二子,宗棠為他取名念恒,字南孫,意思是他在南京總督任內出生的,這是宗棠生前最後得到的一個孫子。

光緒八年(1882年)四月初十日,左宗棠離開南京,前往鎮江、常州、蘇州、上海等地。此行目的是:一方麵檢閱江南營伍,另一方麵視察上海製造局的兵器生產,積極備戰,以對付列強特別是法國迫在眉睫的侵略。十六日晚他乘坐滿江紅船抵達蘇州胥門碼頭,隨即上岸到撫台衙門拜會衛靜瀾巡撫,商討江蘇的治理情況,十七日下了大雨,十八日天晴,到大校場閱兵。二十日離開蘇州,滿江紅船由白雲輪船拖帶,經由澱山湖、鬆江,於廿二日下午三時駛入上海黃浦江中,製造局總辦劉興銳派江安輪船迎接。滿江紅靠攏上海碼頭後,地主官員都來迎接拜會,左宗棠隻接見了幾位重要的官員,如上海道、江蘇潘司、製造局總辦等,其餘人均辭謝。碼頭上備有綠呢大轎,準備迎接他去行館休憩,也被他辭卻,為了避免糜費,他決定留住船上。

第二天早上8點,他離船登岸,先到製造局參觀機器、製炮等廠。上海地方要員都會集在製造局。上午10時,英、奧、比等國領事和天主堂主教帶同翻譯官都來局拜會。左宗堂一一接見,敘談片刻,因為拜會的人多,每次時間不能過長,到時候他就扶起座旁的龍頭拐杖,欠身起來,在旁的親兵便高呼送客,一路傳送到大門口,由地方官代送上轎。

午飯後,左宗棠乘坐綠呢大轎出門拜客,這隻是一種官場形式,因為左宗棠的地位和威望崇高,他所回拜的方伯、觀察、總辦等,以及英、法、美、德各領事對他的來訪都予以“擋駕”,這是有禮貌的謝絕,表示不敢接受他的回拜。他又到陝甘糧台,與胡光墉敘談了一會,胡光墉為西征籌款盡心盡力,宗棠因此賞識他,他們之間與官場泛泛關係又有所不同。

上海最大的報刊《申報》對左宗棠這次巡視江南逐日作了詳細報導。據報,他在蘇州和上海出訪時,儀從頗為威嚴,綠呢大轎前有二個清道牌子,上書“清道飛虎”和“肅靜回避”,後麵緊接著各種官銜牌,計有:欽差大臣、二等恪靖侯、太子太保、東閣大學士、兩江總督部堂等,前導儀杖另有旗鑼傘扇。轎子最前由一名將領(提右營守府)騎馬領隊,其後有8名頭品頂戴和2名二品頂戴的武將騎馬前導,扶轎的也是幾位戴藍頂、晶頂和花翎的官員。簇擁在轎前後的有:恪靖親兵手持鋼叉、大刀、洋槍者各8名、馬隊8名、戈什哈8名;製造局炮隊營兵持全副鑾駕在後隨從。“憲躬端坐輿中,身穿黃緞馬褂,手持芭蕉扇,瞻視尊嚴,精神矍鑠,雖年逾古稀,猶似五十許人。”在蘇州出行時,“沿途觀者密如櫛比,有不遠數十裏,等候一二小時,而必欲一覘顏色者”,都想看看這位建功絕域的英雄,“鹹以獲睹偉人為榮”。在上海也是如此,所經各處,各鋪戶都除下招牌,排香案恭迎;經過租界時,租界當局換升中國龍旗,外國兵警執鞭清道,聲炮十三響,恭謹有加。廿三日那天正下雨,外國人乘坐馬車者遇到左宗棠的“憲駕”,趕緊避道而行;中國人乘坐黃包車和小車者都下車,站立道旁,一路上觀者如堵,都詫為從來所未有。

在蘇州和上海都有幾個老百姓攔輿告狀。在蘇州有一位安徽當塗人攔輿遞稟,在轎前再三叩頭呼冤;又一位江都人,麵容枯槁,衣衫襤褸,將稟詞裝入竹筒內,在坐船旁投河告狀;在上海有一位老婦人攔輿喊冤。隨從都將稟詞收下,都是控告當地官府欺壓,百姓無從申訴,久聞左宗棠辦事公正,如今以欽差大臣、總督身份來臨,就抱著一線希望來告狀,這也是缺乏法製的封建社會中老百姓的苦處。左宗棠收下稟詞後,見到當地官員時,都叮囑他們務必妥善處理。

上海道在邑廟豫園萃秀堂備好了筵席,堂中鋪陳華麗,堂前搭了蒙上五彩綢緞的吹鼓亭和轅門,貼上“東轅門”、“西轅門”金字,輝煌奪目。左宗棠厭惡這類鋪張浪費,堅決辭掉了宴會。下午4點拜客完畢,徑回到碼頭登上輪船休息。

次晨,他的坐船向吳淞口進發,檢閱海岸防務和水陸各軍。當地駐軍蘇鬆、福山、狼山、崇明各鎮和海澄、滬南各營,事先在張華浜布置了陸軍校場。張華浜是各兵船灣泊處,離吳淞陸程四裏,原來有一營盤,為了迎接檢閱,又紮了東、西轅門、吹鼓亭和五色篷帳,懸燈結彩,極形華麗。在營門南有500名海澄營兵,沿黃浦江列隊,中有大刀、鋼叉隊數十名,洋槍隊300名,隊伍前飄揚著四方形五色族數十麵,青、黃、紅、白旗各十餘麵。在營門北麵有蘇鬆鎮標中營兵500名列隊、隊伍中武器也是五花八門,計有鳥鬆、抬槍、長槍、虎衣、藤牌、弓箭手各隊,大纛14麵,綠緞紅邊,中間金線繡龍、另有小旗百餘麵,與大旗一式。每隊領隊一人,背插紅方旗,上有“督陣”兩字,頸懸戰鼓。南北兩岸,旗幟密布,江中炮船十餘艘都懸掛彩旗,鈞和、飛霆、策電、馭遠、威靖5艘兵般均升黃色龍旗。於是“旗旆飛揚,波濤明滅,江山如畫,壯士如雲”。10時許,江南提督和浙江提督的坐船首先從黃浦江上由南向北駛來,各兵船都升炮相迎。11時一刻,左宗棠船到,各兵船連珠炮響,水兵們都爬上桅杆,站立成三層,兩岸排列的軍隊也都放槍迎接。檢閱過後,左宗棠隨即換乘澄慶號兵船出吳淞口,先到各炮台巡視一周,然後檢閱口外30餘艘兵船操演和打靶。檢閱完畢,仍舊乘澄慶號兵船回張華浜,就在船上過夜。

第二天原擬檢閱陸軍,因天雨停止。第三天仍下雨,到下午2時許稍停,左宗棠委托李提督和劉臬司代為檢閱,不久又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因此隻看了打靶演習,每人打5發,都打中靶。廿六日清晨,左宗棠仍乘坐滿江紅船,由白雲輪船拖帶,離張華浜回滬,文武員弁和水陸各軍在張華浜口恭送,槍炮之聲不絕。廿七日起程回南京,完成了第一次海防巡視。 那年十月,他的身體更差了,記憶力也大不如前,於是上疏請予開缺。疏中說,他從上年病假期中奉命出督兩江,“蒞任至今,力疾經營,未遑朝夕。而病久不愈,近時心緒昏瞀,動輒遺忘。日間校理官書,閱畢茫然,不複省憶。稍一壓擱,積成堆垛。思泉日涸,疏誤已多。若不籲請開缺,寤寐實有難安。合無仰懇聖慈,準其開缺,回籍調理,或翼閉門靜攝,得以稍延殘喘,則有生之日,皆報國之年也。”

盡管他老病請退,但仍念念不忘國防和民生,在疏中提出了當前應辦的事,認為海防、鹽務、水利三者是江南最重要的事,說這次他到江南,“慚無報稱,惟農田水利一事,躬親相度,微效略有可睹。”還說:“如蒙恩旨開缺,遇天氣晴和,還要赴下遊各工地省視一周,再行歸裏。”真正是:“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朝廷沒有同意他的請求,溫旨慰留,給假3個月養病。

在假期中,他並不好好休息,仍然關注著三件重要的事,一是海防,一是鹽務,一是水利,他還經常去各地視察。

光緒九年(1883年)正月,他離南京沿江而下,經裏河、下河,視察海岸各鹽場,又巡視範堤和清水潭等堤工程進度。二月十八日到朱家山河工地,王德榜軍隊正在開鑿長十餘裏高數十丈的石脊,遇到困難。左宗棠教他們鑿石穿孔,裝入火藥爆破,解決了施工問題。廿七日又到句容勘驗新築成的圩堤,教築堤人員沿堤埂種植桑秧防護。廿九日,由三汊河順流視察通濟門石閘。 四月,揚州地區運河堤工告成;五月,範堤築成。秋天發大水,水漲到一丈六尺餘。幸而幾項水利工程已完成,就依次開放車邏、南關各堤,裏下河農田得到保障,是年仍獲得豐收。

光緒九年正月、九月和次年正月,他又幾度到上海、崇明等地視察沿海沿江防務和新建的漁團。這幾次到上海,同樣受到中外人士的熱烈歡迎。左宗棠在給兒子的信中曾敘述光緒九年正月到上海的情況:

“到上海時,中外官紳商民陳設香案,新兵及在防各營列隊徐行,老稚男婦觀者如堵,而夷情恭順,升用中國龍旗,聲炮致敬,較上次尤為有禮。”在上海多年的胡光墉及其他隨行人員都說,外國人素來瞧不起中國人,更瞧不起中國官吏,這次以這樣隆重的禮儀來接待左宗棠,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申報記載了光緒九年九月和十年正月左宗棠最後兩次巡閱沿江和吳淞口炮台,並檢閱水利情況,當他的坐船通過黃浦江時,各國軍艦上的員兵都持槍站立桅杆旁,並升炮恭迎,中國炮船及岸上的洋槍,連環不絕,坐船停泊時,放鞭炮萬響。中外士女瞻望豐采者,聚集兩岸和路旁,幾無立足之地。英、美、德、俄、奧等國領事都往他的坐船晉謁。坐船離滬時,各國兵船又升炮送行,水手們也都持槍上桅表示敬意。申報記載說:“一時煙霧彌漫,槍炮絡繹,曉行風景,大將旌旗,足稱壯觀。”

左宗棠幾次出巡,不僅在於檢閱沿江沿海的防務,積極備戰,以防萬一,同時也意圖顯示中國的決心,對內增強全國人民的信心,對西方列強則示以不可輕侮。西方人素來崇拜強者和勝利者,自從西征軍收複新疆,俄國退還伊梨後,西方各國對中國軍隊和中國人的看法有了改變,對征服新疆的統帥左宗棠本人也高度崇敬,如《西國近事彙編》中說:

左欽帥急先軍食,謀定而往,老成持重之略,決非西人所能料。……中國至喀什噶爾一律肅清,可謂神矣。……使歐人當此,其軍律亦不過此。平時歐洲輕料中國,謂中國人不能用兵,今觀中國之恢複回部,足令吾歐人一清醒也。

左宗棠在出巡中受到中外人士的熱列歡迎。他們對收複新疆的英雄是出自內心的崇敬,他這幾次顯示武力和決心,提高中國威望的意圖,看來已初步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