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是東華對李修緣的稱呼，從東華懂事起，便叫他老頭，李修緣也不以為意。
李修緣道：“醒來就好，衣裳濕透了吧？快換一身。”東華從惡夢中醒來，猶有餘悸，良久，心情才漸漸平複，從包袱裏取出衣裳更換。
長夜靜沉，隻聞筆走聲。
好半響東華又道：“老做這樣的惡夢，嚇死人了。”
李修緣長歎一聲，說道：“天地有六道，天道、修羅道、人道、畜生道、地獄道、餓鬼道，你夢裏偏是墜入萬惡的修羅道，誒！”
東華稚臉露出不解之情，黑漆的眼珠亂轉。
李修緣柔聲道：“以後你會慢慢明白的。”
東華做了惡夢，再無睡意，支頭看李修緣畫符。
是了，明日是市集，老頭要去大街兜售道符。哈，明日老頭有銀子給他買好吃的了。他想著明日香噴噴的燒雞，口津不由翻滾起來，發出嘖嘖聲響。
李修緣大眼瞪了他一下，笑罵道：“臭小子，嘴讒了吧？過來幫忙，你小子畫得比我快多了。”
東華欣然湊近，雙手同施，左手畫驅鬼符，右手畫降妖符。邊畫邊說道：“老頭，這些奇奇怪怪的符號真能驅鬼降妖麼？”
李修緣灌了一大口酒，不住的咂舌，想必酒味大是辛辣，說道：“道符一文錢一張，一分錢一分貨，自是能降伏小妖小怪，對付老妖怪就不管用了。”
東華歪頭問道：“厲害的鬼妖，你能對付麼？”
李修緣又灌了一口酒，沉默良久，道：“那些老妖怪自有名門正派弟子對付。”東華又道：“名門正派弟子便是你常提起的蜀山、峨眉、靈隱寺弟子麼？”東華口中雖說著話，仍是左右手同時畫符，這點，李修緣可辦不到，歎道：“小子，你內心通明，是天生修道的好材料，若你能成為天下第一正道門派蜀山弟子，嗬嗬，那就厲害得緊了。”
東華不滿道：“你的道術不也蠻厲害的？卻不肯教我，隻教一些修練內道的心法，硬是要人每天打坐練功兩個時辰，悶也悶死人了。”李修緣幹咳一聲，肅容正色道：“我這麼做是有道理的。”東華啐道：“你當我年幼好欺麼？是你懶得教罷了。”李修緣老臉一紅，有些不好意思道：“也不全是這個原因，如今之世，妖魔橫行，所學不精強出頭，必招來橫禍，我這點微末道行不值一學，不教也罷。”
東華倒底是小孩心性，說過的話也不怎麼放在心上，口中盤算著：“燒雞要十文錢，我們得賣十張道符才能換一隻燒雞。”說著喉頭骨碌的一聲，大大的吞咽一口津液。
李修緣低罵道：“沒出息，吃貨！”東華嗬嗬笑道：“可我就是想吃嘛。”
寒風貫入破廟，東華衣裳單薄，幼小的身子不由縮了縮。李修緣心下微生內疚，這些年來，東華隨他走南闖北，風餐露宿，常吃不飽，穿不暖，卻從未發過一句怨言。
酒壺不知何時空了，李修緣用力抖了抖，竟無半滴遺漏，看了看廟外的天色，約莫還有一個時辰天亮，方能到鎮上沽酒。不住搖頭，神情說不出的懊悔，歎道：“剛才喝慢點就好了，慢點喝總能熬到天亮，誒，沒酒喝，這可讓人難受了。”
小半個時辰內，東華手未停歇，接連畫著道符，這時停下來小籲一口氣道：“得了，要是賣得光，明日酒錢有了，十隻燒雞也有了。”
“咕咕”東華的肚子不失時宜的叫了起來，兩人相對搖頭苦笑。
兩人皆無心入睡，大眼瞪小眼般等著天破曉。又過了許久，李修緣移步廟門，眼望夜空，出神好半響才歎道：“人生真是無聊啊！”適時，東華正想著今日說書老人所講的故事，兼之李修緣這沒來由的一歎，便問道：“那說書老丈所言是真的麼？”李修緣道：“八九不離十。”東華道：“怎都沒聽你提過？”李修緣道：“前塵恨事，又有什麼好提？”東華道：“你口中常說的十裏桃花林，便是初識狐妖之地麼？”
過往之事，當時隻道尋常，事後憶及，卻是回味不盡。十裏桃花，開盡了他人生所有的燦爛，乃李修緣人生最美好的回憶。李修緣再次出神凝望夜空，思緒被拉到很久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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