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 山水地理
諦聽天目山的禪聲
喜歡徐誌摩的散文,也是從先生的文章裏知道了天目山。先生的《天日山中筆記》開篇這樣寫道:山中不定是清靜。廟宇在參天的大木中間藏著,早晚間有的是風.鬆有鬆聲.竹有竹韻,鳴的禽.叫的蟲子.閣上的大鍾,殿上的木魚,廟身的左邊右邊都安著接泉水的粗毛竹管,這就是天然的笙簫,時緩時急地摻和著天空地上種種的鳴籟。靜是不靜的.但山中的聲響,不論是泥土裏的析月叫或是樵夫們深夜裏“唱寶’的異調,自有一種特別處:它來得純梓,來得清亮,來得透徹,冰水似的沁人你的脾肺。正如你在泉水裏洗漫過後覺得清白些,這些山籟.雖則一樣是音響.也分明有洗淨的功能。
別人讀如此的文字不知是什麼感覺,但我悟出的卻分明是禪意:樹林中藏著廟宇.風聲竹韻、鳴禽蟲子、大鍾木魚、泉水竹管、泥土折月.或吟唱.或沉寂,都是濃濃的禪憊。天目山是浙西名勝,山色秀雅.多奇峰竹林。所謂“天下名山僧占多’.名山自然與佛和禪息息相關。
從小到大,一直對徐誌摩的文童情有獨鍾,緣由正在於先生的文章裏有禪的境界.閱讀著文本,“聞佛柔軟音,深遠甚微妙”,身心恍若人禪。
在五十歲那年夏秋相接的日子裏,我從杭州來到了天目山。也許是為了還一個已久的夙願,在天目山感受徐誌摩。因為我是先知道徐誌摩,後曉得天目山,因此這樣的夙願並沒有襲讀天目山的愈思。而後一個感受,卻與這座山有關了:在天目山感受禪意。既然先生能在一座山覓得禪意,我這把知天命的年紀,也當有憊外的收獲。
怎麼進的山,細節的東西已經遺忘,隻記得是從徽杭高速藻溪出口下車。之所以記住了藻溪這個名字,源於它的陌生。藻是一種古老的植物,生長於水中,能進行光合作用。而溪.見字如麵,潺潺流水,綠苔蕩漾。藻澳,給予我的感覺是古老柔美。我下車的時候,天正落著細雨,雨霧中的山嵐彌漫著清晰可見的禪意。我一下子興奮起來,想著一定不虛此行。
有山必有樹,樹是山的精神。天目山有著良好的植被和森林,有高大幽深的林木,清冽淚細的水和灰黑發亮的石頭,還有那些隻聽得見聲音著不到影子的鳥。山路越窄,樹越粗壯。一裸棵醬褐色的樹幹,原始而古樸,一定是曆經了百年的歲月。我喜歡古樸的樹木.於是摸摸這棵.摸摸那棵.依著樹身沉思。
天目山除了俊俏的柳杉.雄健的金錢鬆,還有許多中生代孑遺植物。天目鐵木,香果、領春、連香……都是世間罕見的樹種。“三代有約““五世同堂”“八大弟兄”的古柳群相植於峭壁斷岩之狹地,峻拔的樹於衝天聳立淩空千切。在一個較為平坦的山崖邊.最老的樹幹周圍是大小不等的銀杏,落葉鋪滿了地麵,金黃如初,仿佛昨夜剛下過一場雨。青錢柳有著奇特的果實,幹枯的圓圓的扇麵中間是曾經的花梗.鼓起一點點,有女子拿在手上,枝丫錯落,如同握著一把幹花.依然風采動人
一條山林石道,時而淺淺登高,時而悠悠而下。行不過幾十米,忽然眼前喇啦一亮:一裸寶塔一樣健碩的大樹巍然聳立在道旁岩石之醉。這是一棵枝葉青翠碧綠的大樹,樹幹上掛著一塊顯示身份的標牌:柳杉,1200年。這裸千年的柳衫,樹幹似羅馬石往筆直挺拔,你色的樹皮很是光亮.深刻的條紋顯出流沙濁水的圖案,那是千年歲月的印痕。仰口樹端,脖項與樹幹幾乎成了90度直角。陽光瑩瑩地流連在翠綠之間,天目與人眼牽連成柔和的情絲。再前行,我見到了那裸封號為“世界銀杏之最”,又名“五世同堂”的古銀杏時,怎麼也邁不開腳步了。據說它的樹齡已經超過了一萬年,被稱為地球上目前最權威的活化石。萬年之樹,雖經無數冬夏,卻依然鐵杆蟲L枝,綠葉扶疏,滄桑中透示著堅貞穩重的氣節.蔥翠中又映襯出溫潤巍然的坦蕩……不卑不亢,孤風傲骨,這正是禪的品相。我屈身坐於樹下.雙臂環胸,閉目遐思.宛若一裸樹的模樣。
眼前的森林,如俄羅斯畫家希斯金筆下的森林深幽壯麗,高高的樹林慈祥安靜.金色的陽光從森林的空晾裏灑下來,在茂密的草叢和枯葉上,落下明明暗暗的光斑。我依稀看見,一個小女孩站在幽暗的密林深處,身著白衣,陽光細細灑人.沐出一種流轉的光暈。那樣的畫麵.深遠得不由人不屏住呼吸。女孩在歌唱嗎?我豎起耳朵,聽不到歌聲.卻能感受到一種韻律的流淌。禪聲是聽不到的,隻能用心感受。
靜靜的,我把臉貼在青苔斑駁的樹幹上,四周寧睜安然,有小鳥的鳴叫,清脆婉轉。樹皮是冰涼的.帶著昨夜的雨水,因苔辭長年累月的侵蝕,有的樹皮不再堅實。我似乎能聽到它的呼吸,它凝聚了多少年的雨解山嵐啊。峰巒的高處,它的高處,都不是尋常的高度,我覺得自己像靠著一個無限敬仰的老者,寧靜如斯.非有大智若愚的胸懷所不能。多少時光流逝去.人類的光榮與夢想一代一代,路過的人一批批前仆後繼,改朝換代,都似不見,唯有與風霜和閃電雷嗚的鬥爭讓他們愈久彌堅。青青子羚.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我拿我無限熱愛的心撫摸著它們蒼老的容顏,有的已然逝去,幹枯的枝千不再有任何的青苔附著,我的心沉沉落下.原來無論多久,生命終將逝去啊。
天目有雙,為東、西兩脈。東天目山主峰海拔1479.?米,西天目山主峰海拔1505.7米。我清楚,這遠不是自然界最高的山.然而在我的眼中卻疊峰綿延,青蔥峻拔,聳人蒼守.將天際的光芒倏然承接而下,猶如蒼茫天宇的一雙慧眼。這正應了山名——天目,天的眼睛。既是天眼,它俯視的就不僅是山風群峰,古樹巨石.蒼鷹雲霧,自然還有人生的大境界。大千世界,在它的眼裏不過一縷煙雲,一股清風。
有風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在東峰頂.我見到了一隻佇立於懸崖峭壁上的蒼鷹。我敬仰蒼鷹,它總是在高處飛翔、佇立,領悟著至高的境界。風擊打著崖壁,激起時光的回音。風,流浪的風,穿越巷道歲月的夢想,在崖壁間流轉,閑暇、悠遠.宛若禪聲。我在想,那隻蒼鷹是在諦聽天目山的禪聲嗎?如此安靜,讓心靈徜徉在禪的旋律甩。
在天目山,我更多的是毋坐。平日裏.我無法隨著驢友們進山。一座山、一條溝.他們是在用腳步丈量,而我是在用心靈丈旦,這就注定了我的孤獨。在天目山,我一路駐足,傾情、醉心與流連在樹和草、雲和霧、鳥和石的世界裏,靜坐於山路或斜坡上,享受玉韻清風.享受禪意流瀉。
一進山,空氣清潤得直透肌膚,幽深的林間仿佛時時有風,搖曳著我的呼吸。陽光偶爾灑在地上,刻出一片光亮的影。蟬時有嘶鳴,鳥偶爾脆啼。再靜心細聽,那清晰可辨的篤篤”的聲響,仿佛啄木鳥敲樹的聲音。喜歡啄木鳥的形狀和它的尖嘴,更喜歡它啄樹的聲音。再往上走,路蜿蜒著沒人林木深處,陽光彌散在空氣裏,觸摸著溫潤的空氣,伸手一抓,從指間滑過的全是它們的軀體。山上的溪潤,細得全無行蹤.偶爾在低注處會積出清澈的一潭,手放進水裏,凜冽清甜的氣息似從血脈中逆流而人,直抵心頭。空氣、陽光,流水.是天目山的軟物質,相比於古樹、岩石、蒼鷹所傳達出的抵達心靈的禪憊,它們的禪憊絲絲縷縷。輕鬆愜念。禪憊。沉重是一種美,輕鬆也是一種美,全在於諦聽者的人生閱曆和審美感覺。在這些古木幽潤的旁邊,愈發覺得空氣清潤,每片葉子每滴水都在大盧地呼吸。仿佛靜歌森林,在獨奏一種樂曲,不是沉默的人,聽不到那種聲音.也聽不見水木低吟.甚至聽不見鳥群輕輕的歌唱。有時俯在水潭邊照影.上方是高高的以岩.不知成立了幾千年。有風,不知從何方而來,一下子穿透身體。那些涼意,能將骨頭浸軟,想起譚盾的音樂,他就是將那些水的聲音穿起來.太過純粹.所以更無從把握。
天口山體東西長約一百三十公裏。南北寬三十多公裏。天目山樹木茂盛.利於鳥群棲息,其鳥類約有一百八十種,其中最有名的要數“山鴛鴦”。相傳古時候,天目山東、西兩個山峰頂上都有一漢半月形的水池,他水清澈透底,大早不涸,宛如仰望蒼天的兩隻眼睛,故名“天目”。聽說西天目太子庵前還有一方碧池,池水秀波激淞、清澈見底、甘甜爽例,能使失明之口重見光明,故而得名“洗眼池”。可惜這幾方仙池我們都未能謀麵,卻將那跌石撞岩的山穀澗流記憶得尤為深刻。我們順十裏山道走穀穿峽,徜徉在大樹王國。一路與我們相伴的便是依山勢而奔的天目山的澗水。山為天目,那這水當然就是源自蒼天了吧。天目山之水飛流洋湍仿佛從天而降,忽而瀑流喧濟、萬壑雷鳴、氣勢崢嶸,忽而撞岩擊石、銀瓶乍破、噴珠濺玉.忽而蜿蜒直白、細曲徐塗、清韻叮咚……山高石險,岩陡林深,然白水之聲盡顯,豪放婉約相間。天目山之水是天目山的命脈。滴水穿石.這千年的激流又時急時緩.造就出一方方稗池,掬一捧清泉入口。頓時舒筋解乏、神清氣爽。
走人林中,水霧撲麵而來,抬頭看那些高高的樹,有歲月散盡後的寂靜心情,在“倒掛蓮花”處看到狹長的穀,一片天險,靜靜地站在階上看.想象自然神奇,鬼斧神工,仿佛一念即可定我生死。
一座天目注視著的山.必然流淌著人文的魅力。山不在高,有禪則靈。登山途中,我時不時地就碰到或背負,或挑擔的山民,山道遙邃曲折,他們卻步步穩固.聲聲喘息。石岩階道,一輛獨輪車咯吱咯吱推車者是一位山民.車輪是木質的。我的幻覺回到了木牛流馬的時代。山民講的是濃厚的吳越方言,聽不太懂。看我們搖頭.他們笑了笑,推車遠去,那木質的車軼流聲,像是遺失在遙遠年代的古禪聲。我並非戲弄山民的文人,內心裏含著對他們的尊重,可如果把他們寫得太過痛苦,無疑會袋讀了這座神聖的山……他們畢競是這裏的主人。用一種輕鬆的方式為那些用肩膀將泥沙和石塊擔上山崖的勞動者送行,這是一種精神的升華。當人們徜徉在大樹王國.感歎天目大樹的“古、高、稀、美”之卓絕時,是否會想到這承載遊人的千年古道也是一番卓絕呢?這卓絕不是源於巍然神斧.浩蕩天風.卻是來自布衣草鞋的庶民百姓啊。靠的就隻是一根扁擔一副肩膀,一雙粗糙大手。二十華裏的石階該用多少塊山石?二十華裏的山道該要多少方泥漿?天目山純樸的山民們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一擔又一擔地築就1山道。
夜幕漸漸降臨,蕎色垂在樹影之間.宛如羅帳.愈來愈濃.也愈來愈靜。除了偶爾有宿鳥驚啼.蟲語竟靜寂難聞。慢慢地沿著石路走,我們的身影麵容模糊在影影綽綽的林木之中。走啊走,不知道盡頭,路的遠方湮沒不見,已經有烏鴉在尖叫,沒有了人間燈火的氣息.如遠離塵囂般靜寂。
天要黑了,我們尋得一個住處,在屋後的小溪裏用毛巾擦洗身子。泉水滑過肌膚.才驚覺竟潤滑如斯.如同擦了香皂一般。老板娘說這水是最潤膚的.礦物質含缺很高。擦完澡,一群人圍坐著,聊天南地北,直到熱騰騰的清燉土雞上桌。飯後,點一支燭,放一壺酒.把盞言歡。很有些悠然世外的快活。可惜星夜無月,無法踏月尋歌.隻好做了樹下桌邊吃酒下棋的閑人。想起小時候念的《子隱者不遇》,仿佛我上山前還是降陌之中的訪客,這一刻卻已是雲深不知處的隱者布衣。
眾人散去.我獨在石桌邊閑坐片刻.隻覺得清幽一想著這樣的夜.屋外林中寂寂.屋裏燈光如燭,山林天地融為一體.這個時刻是隻適合獨享的。夜漸漸深廠.那風聲愈動.如同聽《神秘園》的時候,那些音樂像藤蔓一樣,在幽遠的風裏裁蕩著捉摸不定的觸角,在一片誰也不知道的天地叭自生自滅喜歡那些遙遠而高昂的唱腔.倏然升起.倏然消失.來去沒有痕跡,如同梵音,無處不人.無處不在。
房子是木建築,從前是尼姑庵,晚上睡下去的時候有種錯覺,以為回到f遙遠的童年外婆家的老房子緞,常常能聽到有咚咚的腳步聲上了樓,夜裏隔著木板能聽到老人的咳嗽聲和低低的說話聲。
半夜裏起來如側.看到院子裏一片清輝。月光清冷如銀,泄了一地。天幕上,一輪彎月斜掛.有三兩順星星散落。不山想起我最喜歡的(寂靜山林》,那些飄蕩山間的風聲和鳥叫.如小提琴、大提琴、笛子和簫,空靈而激情地吟唱著。
有人說.做音樂和文學的人必然經曆更多的苦難或者情欲.我是個心明如水的人,和友人相處也守著隨心任性的原則.知道他是懂的。所以我喜歡簡單,習慣純悴而透明的事物,就像自日世的那些陽光和水.熱烈與凜冽的感覺徑渭分明,寧可在純梓吸深陷,哪怕凝成一山厚重。這樣的性格,很適合學樂器。但一直以來音樂隻是聽聽便罷了.文字才是最愛。
月下很想到屋外走走,難得山中一日,若有肖邦的《夜曲》就更好了,前幾章節流淌如春水蕩漾,後麵的章節卻越來越純淨,用中國話來說.就是漸趨化境,有“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韻味,透著恬靜與安寧.像此刻的夜晚萬籟俱寂,天地無語。這種單純的音響.是一種洗淨智靈的啟示,它包容萬世萬物幹其懷中安眠,是大音、大相,無始亦無終,無聲亦無色。
我們選擇步行下山,海拔漸低,老樹愈發多了起來.色彩更加斑側,闊葉的誡樹紅豔豔的.高大的銀杏滿樹金黃.沒有雨.甚至沒有太陽。有銀杏樹的地方你會以為那是太陽的燃燒,仿佛陰玻中的日光,在濃密的林中光芒萬丈.到後來居然把真的太陽引出來了,萬道成光,射進密林.恍恍惚惚,如若仙境。一陣風吹來.美麗的落葉.紅的黃的.飄飄蕩蕩,像舞蹈的仙女,似翩趾的蝴蝶.在原始的布滿苔鮮的石階古道上紛紛揚揚。這是一幅多麼絕妙的山水畫啊,我不知道我是在山中還是在夢中。
回去的路上.我始終在想.紅塵艱辛.生活侄桔,於重重塵煙之下.得人山中一日,洗盡蒙塵生命,貼近自然.當每一次呼吸都融化在裏邊時,心懷怎能不開闊呢?縱一日之後再回紅塵,我亦能漸漸把所有的悲觀、煩惱、憤怒、無明都歸著於一種豁然的曠達裏.竊認為.它是生命某種終極的境界。天知地知。
在黃橋想起朱自清
讀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總感到有一絲淡淡的禪念。先生筆下的月光、小路、荷塘、輕霧、荷葉、荷花、楊柳、樹上的蟬聲與水裏的蛙聲,令人生出莫名的惆悵。我常常想.如果有一處月色下的荷塘,我會不會將身心沉浸在其中呢?
去過蘇州好多次了,每一次都是匆匆忙忙,不曾有舒心的感覺。喜歡蘇州.有著太多的理由,它的刺繡,它的園林.它的流水.那玲瓏的女子,那委婉的彈唱.都讓我這個北方漢子魂牽夢繞。可是沒有駐足的充分理由,也就隻能走馬觀花,把渴望和念想存留心底。直到2010年的8月,因為陪母親在蘇州治病,這才有機會在蘇州住了些日子。城裏已經沒有了遊覽的興致。於是在表妹的引薦下去了黃橋。去之前.我在網上查了黃橋的來曆:黃橋古稱黃土塔橋,在現黃橋老街之間曾建有一座石板小橋,橋東曾有座古塔,橋名由塔而來,地名因橋而成。古吳語中,“土”與“塔”諧音,故後稱“黃塔橋”,亦稱“黃土橋”,從1958年開始.簡稱“黃橋”。這樣的簡述.很對我的門味。我喜歡有古塔、古橋的地方。
表妹在蘇州工作.已經待了八年.儼然一個蘇州通。在她的陪伴下,我先走進了白馬寺,然後在一所小學裏看見了一裸古銀杏,一個清道光年間的門頭,在黃橋文化站看到了明朝馬直廟墓碑,還有許多古人墓葬的遺址,聽說還有一個名氣很大的李家筆鋪,可錯都看不到了。這才知道,黃橋有著悠久的曆史,有著深厚的文化積澱,這讓我對它有了濃厚的興致。
表妹讀過我的許多文章,知道我的喜好。晚飯時,她詭秘地笑著說,晚上帶你去個更好的地方。吃過晚飯,在涼爽的夜風裏,她帶我去了荷塘月色濕地公園。
好大一片濕地.在夜燈的映照下,晶瑩如玉,宛若天堂。一大片綠鋪天蓋地.漫延無際,倒映在水中.層層盔疊.給我以瓊台樓閣的感受。據說這裏的荷花品種有一百多個呢,簡直就是荷花的王國了。
夜風送來荷花的香,還有荷葉發出不同的香味,淡淡的、暗暗的。我向來不喜歡那種過於強烈的味道,像我家院子的茉莉花,一到開花季節,妻子就大呼小叫.讓我使勁唉它的香味。它的花味很濃,退及肺腑.我卻要皺眉。醉人的香,我厭惡這樣的表述。我更傾向那種淡淡的香,像田野裏的喇叭花,陽台上的米蘭,隻有一縷清香,淡淡地散布在我的身心.熨帖著我的心靈。審美的感受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就像這黃橋荷葉婉轉的清香.輕輕地聞著它。足以淨化我的心靈,正如朱自清先生說的,“什麼都可以想.什麼都可以不想,便覺是個自由的人”。
江南水文化與荷有緊密聯係,荷是江南常見的景物,采蓮是江南的舊俗,用荷塘月色來代表江南水文化十分貼切。以荷為代表的江南水文化,高潔、雅致、風流、雋永.為許多文人雅士所喜愛。屈原“製笠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表達了情誌的高潔。周敦頤的《愛蓮說》更是家喻戶曉。“出淤泥而不染,灌清漣而不妖’.幾乎成為詠荷的絕唱。
有月升起.遠遠近近的荷花沉浸在月色裏。起初.月色不是很明亮,荷塘呈現出一種朦朧的美.荷葉上水珠點點.在清風的吹拂下忽左忽右地搖晃,大小不一的水團也跟著搖晃。這很對我的心思,搖曳的心隨著月光的蔓延泛起波斕。忽然.想起了幾句歌詞:剪一段時光緩緩流消,流進了月色中徽徽蕩漾,彈一首小荷淡淡的香.美麗的琴音就落在我身旁……
有資料介紹,黃橋境內有八十一條河道.主要有黃球塘、朝陽河、南橫河、西塘河、武蕩河、西沿河。有三個湖泊:三角嘴、殷家蕩、西堰姍。這簡直就是水的故鄉。遠古時期,黃橋是一片淺海,經過多次地殼運動,形成了呈網狀的蘆葦濕地。後經不斷開墾,形成諸多魚塘、農田和村莊。它的人文氣息很濃。遠在春秋時期,這裏即為楚相春申君黃歇的封地.當時就在這片濕地引種了楚地蓮藕。後越國大夫範旅棄官隱跡在此,鑿河泄洪,圍蕩養魚.積澱了豐厚的吳地文化。明太祖朱元璋後裔朱順公為躲避皇室傾軋,隱居在現今被稱為朱壩的蘆葦灘上築堤養魚。明清時隨著移民的增加.黃橋遂成為魚肥稻豐的江南魚米之鄉。明清時的文人唐寅、淩壽棋等經常周遊黃橋,吟詩作畫。淩壽棋為黃橋留下了這樣的詩句:近湖田水秋來足,早有紅蓮送稻香。
又想起了朱自清,在月色下的荷塘裏思念先生是最合適不過的了。先生的情懷一直令我傾墓。隻不過,先生筆下的“荷塘月色”是在北京的清華園裏。1927年夏天的一個靜謐之夜,先生的“心情頗不寧靜”,在時局動蕩、民不聊生的時候,他找不到精神的支撐,麵對人生的十字路口,他自然無法保持內心的安寧。
在我看來.《荷塘月色》有著夢遊一般的外部形式。朱先生的精神夢遊也是為了釋放內心的焦慮.實現某種隱秘的願望。“一個人在這蒼茫的月下.什麼都可以想,什麼都可以不想,便覺是個自由的人。白天裏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說的話.現在都可不理。“沉重的現實壓迫感.家庭的重負,工作的不適應.使先生仿佛墜人生存的困境。他好不容易在朋友的幫助下謀取了清華的教職,但卻不能應付裕如,常常擔心被清華解聘。為了適應環境,他不得不屈己待人.小心謹慎,而這樣隻能增加內心的痛苦。在兩難的精神困境中,先生輾轉不能自安。這不是朱自清先生一個人的悲劇,而是那個時代所有人的不幸。正是這種人生焦慮的普遍性.使得《荷塘月色》的尋夢有了更為廣泛的社會意義和深刻的文化意殖。
月亮漸漸升高.黃橋的荷塘仿佛彌漫著夢幻色彩。空蒙的月色,仿佛朱先生描寫的“葉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過一樣。又像籠著輕紗的夢”。岸邊不知是什麼樹,光與影和諧交融,我如夢遊一般迷離恍也。我在夢裏.黃橋的月下荷塘也像是“籠著輕紗的夢“。
荷塘月色,是江南水文化的象征,是與現實相對照的梢神故裏。朱自清先生的骨子裏有著濃厚的江南文化氣質,水文化滋養了他的人格,他在江南水文化中尋找梢神家園。“找的南方/我的南方/那兒是山鄉水鄉/那兒是醉鄉夢鄉/五年來的仿徨/羽毛般地飛揚”(《我的南方》),這首與《荷塘月色》創作於同一時期的詩作,表現的情緒與《荷墉月色》相一致。
在黃橋的月色裏徜徉,同朱先生一樣.我感覺自己也進人了另外一個世界。這不是我平日在小城裏的場景和心境。小城雖小,但它擁擠著眾多的喧囂,我要時時忍受庸俗的紛擾,打理油鹽醬醋一類的生活瑣事。那是一個真實、煩亂的世界,而在這兒,我宛若進人了桃花源般的世界。
忽然聽到了荷塘岸邊樹上的蟬聲。我很奇怪這麼久蟬才叫起來,難道是融入了朱先生的境界.黃橋的蟬才肯為我演奏?先生這樣說:“這時候最熱鬧的,要數樹上的蟬聲與水吧的蛙聲;但熱鬧是它們的,我什麼也沒有。”是的.現代文明的喧囂與騷動.使先生深感孤獨,眼前的幻影畢竟不是夢中的家園,蟬聲把他召回到現實中來。
尋找精神家園而不得的悲哀,是《荷塘月色》的主題。感於世變,夜不成寐,先生為了排遣心中的苦悶獨自在清華園散步。他沿著荷塘小徑背著手踱濘步,忽然覺得一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個設界裏”,這個“世界,籠罩在茫茫的月色下,是適宜於“獨處”的境界。這種獨自受用荷香月色的自由境地.是要擺脫由現實紛擾而帶來的“心裏頗不寧靜’,而迫求一種超然、淡然的心境。
超然、淡然.是人生的至高境界。朱自清先生雖是江蘇人.但他是否來過黃橋.無資料可考。我在想.清華園的荷塘相比於黃橋的荷塘,那真是小巫見大巫了。數百畝的濕地,數百個品種的荷塘,在月下如此壯觀,它所營造出的氛圍這般清寂,先生若置身於此。又會寫出怎樣的文字,生發出怎樣的感慨?他是清醒的,清華園的荷塘“隻不見一些流水的影子,是不行的,這令我到底惦著江南了“,未見流水,這是先生的遺憾。
如此說來,我要比朱先生幸福得多。和表妹沿著公園的小道漫無口的地行走,到處都是水的影子,在荷葉下幽幽地流淌.或是靜靜地安歇,讓月色化為晶瑩,鑲嵌著我的影子。吟誦著《荷塘月色》裏的句子:“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這一片葉子和花上。薄薄的輕霧浮起在荷塘裏。“蹲下來掬一把水,塗抹在臉上,閉了眼感覺那種清涼、濕潤。這是朱先生不曾有的動作。他隻是沿著荷塘的小道背著手踱步,難得有我這樣的情趣。
千畝荷塘飄雅韻,萬雙彩蝶醉花叢。想不起這是誰的詩句.卻為黃橋的濕地公園做了最恰當的描述。江南、水鄉、黃橋、荷香、操舞.這特有的清麗意境,濃縮在這兩句詩中.這是中國文字的魅力。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人生最幸采蓮人,就連梁元帝也以采蓮為幸福之事,且寫出了《采蓮斌》。其中的文字不怎麼順暢,可意思是明白的。我伸出手臂,撫摸著荷花。我知道,它不久就會結果的,果心處就是蓮子。“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這是朱先生文章裏引用的《西洲曲》中的兩句。人、物、景、情都在裏邊了.多麼好的句子,多麼好的因麵啊。突然,我胃出一個念頭.如果能變成一條小魚,潛人荷葉下的水中,與荷花、月光一起守候在黃橋.守望這片古老的濕地,那該是何等美好的事情。
在黃橋月夜的荷塘裏想起朱自清先生,這是我生命裏的一個小插曲。和朱先生一樣.我在荷香月色的世界裏超越了平常的自我,回歸到梢神的故鄉。
這個夏夜,黃橋的荷塘給了我堅守內心世界的一種信念。一份篤定的馥鬱芬芳,緩緩地,在我的身心蔓延。
表妹在我的身後悄無聲息.但我能感覺到.在一片荷香的氛圍裏.她的臉上掛著會心的微笑。她是一個恬靜的女孩.對我在黃橋這個夜晚的心境和舉動,她完全能夠心領神會。
回去吧。她在身後催促著我。看看時間,我們已在這兒逗留了兩個多小時。我雖是舍不得離開——這樣的境界,我願愈待上一個通宵,甚至生命的整個過程,但我畢競無法脫俗.還是和它依依惜別。
普陀山悟禪
普陀山是我曾經魂牽夢繞的仙境。2003年.我在縣文化局任局長,這年9月下旬.受舟山漁民畫藝術節組委會的邀請,我踏上了舟山群島。
我的習慣是每去一個地方.先要弄清它的來龍去脈。普陀山雖早就聽說,但山名的來由一直不甚清楚。我在想,“普”是廣大,“陀”為梵語,在《中華大字典》中有“譯言抖擻,僧之高行者也“的解釋,於是產生了普陀山有高僧,佛光普照天下的聯想。這使我想起《墨子》裏的句子:“聖人之德,若天之高,若地之普。“這樣的句子,雖不是說給普陀山的,但我覺得用在普陀山是再恰當不過的了。當然,這隻是字麵上的聯想,又查了有關資料,這才知道普陀一詞為古印度梵語“普陀洛伽”的音譯,出自佛經.原指觀世音菩薩所居之島。
其實,在宋代以前.普陀山稱梅岑山,因民間傳說西漢成帝時方士梅福隱居山中煉丹,並以醫道救濟島民而得名。山名的更改源於一個傳說,宋時王舜封奉詔出使三韓(今朝鮮)途中遭遇風浪,舟擱淺,此刻一縷金光呈滿月狀,自普陀山潮音洞升起,舟便安然行駛。宋神宗聞之,賜寺額曰“寶陀“,為“補陀”的諧音。補陀洛伽山是佛經中所說的觀音菩薩居住地.神宗所踢寶陀寺額無疑是采自這一傳說。後來,寶陀又演變成普陀。此後.海東諸國客商的巨舶往往由此取道人海.凡遇風波、寇盜.便望山歸命.安全返回。由此普陀山觀音菩薩的“靈應.,越傳越廣,越傳越神,並由此形成了觀音信仰的專門道場.並被譽為東方文化的精神坐標。
《西遊記》中有不少對普陀洛伽山和觀世音菩薩的生動描寫。第十七回有這樣的句子:“汪洋海遠,水勢連天。祥光籠宇宙,瑞氣照山川。千層雪浪吼青霄,萬迭煙波滔白晝。水飛四野,浪滾周遭。水飛四野振轟雷,浪滾周遭鳴屏靂。休言水勢.且看中間。五色朦朧寶迭山,紅黃紫皂綠和藍。才見觀音真勝境,試看南海洛伽山。”根據史料推測.吳承思做過浙江長興的縣永,不但去過普陀山,還對景觀、景貌有過細致的考察,這才有了如此形象的描述。
“祥光籠宇宙.瑞氣照山川。”祥光、瑞氣.這是禪意的表述。一座山被禪意籠罩,該是何等的氣象。如此,對於舟山之行.我便有了濃厚的興趣。
9月30日,舟山市政府舉辦的歡迎晚宴結束後,我便急不可耐地步行在大街上,享受著涼爽、愜意的海風,享受著迷人的街景,恍惚如在夢境。我生活在北方,對大海有著深深的向往。之筋.我去過大連、蓬菜、青島、厘門.而那隻是在海邊眺望.此刻我是置身於大海之中了。海中之洲,自然會有別具一格的風情。晚風攜帶著海水的味道.涼爽、濕潤,帶著一絲鹹味,一種韻律,浸透我的身心。
又一個清晨來臨.便是國慶節。藝術節組委會安排與會代表參觀普陀山。我是一個不容易激動的人,但清晨一起床,便有點卜舞足蹈了,以至同行的人川詫異的目光著著我 在沈家門碼頭,一艘快艇將我們運至山腳。步人山間,找如置身於佛家園林。身心注人了舒暢、侶馨、和諧,是我生命中少有的安詳。
“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當自居易的詩句縈繞於耳時,我已經向著山的深處行進。在我的感受中,它沒有家鄉秦嶺的巍峨,但靈秀中蕩漾著仙氣,蔥籠間彌漫著禪意。山間的一草一木一石.仿佛都帶著佛的呼吸和香火的氣息.彌漫在我的身心。就連一縷縷的陽光.也在鳥的啼叫聲中跳躍著佛的舞步,晃悠著佛的心聲.在山間的萬物上流連忘返。
普陀山有禪。沿途,我用手機向遠方的朋友發出了這樣的信息。
普陀山為中國佛教四大名山之一,素有“海天佛國”“南海聖境“之稱。唐代時形成觀音道場後,又經曆朝曆代的供奉.成為佛教淨地.亦成為佛教弟子的心靈聖地,來此朝拜的人絡繹不絕。作為一個非佛教徒的凡夫俗子.我更多的是從細節處領略它那隨處顯現的禪憊。
在陽光沐浴下,我時時會在山道旁靜坐,回首瑣碎的人生,理一理滑落的歲月中.有多少是在強迫自己過生活.又有多少是在做自己覺得最快樂的事。檢閱自己那些或苦或甜的時光.唯有在無欲的日子裏,我才能在心田如砒的河床上,緩緩流淌著屬於自己的清淨和幸福。唯有那樣的時刻,我才會讀愉生命的意義。
仰頭,一裸棵樹的枝條上,掛滿了紅色的布條。我知道這是善男信女們在一座山的祈福。身居佛的氣場中,我自然要彎下身軀和頭顱。即使仰望。也是虔誠的目光。
步入寺院,坐在供遊人小憩的石凳上,觀望一對年輕的夫婦帶著孩子興致勃勃地向佛塔扔硬幣,一枚,又一枚,樂此不疲。孩子那笑意盈盈的臉L鑲嵌著一雙無比虔誠的眼目,布滿著禪意。禪意.這是我的感覺。孩子也許並不祈求什麼,隻是覺得好玩。無心,便是禪的境界。
慧濟寺裏,一對異國男女跪地拜佛.用英語向佛袒露心跡。他們的虔誠能感動佛祖麼?我不知道,也有點擔優。不過,淨土壇裏傳出的悅耳鈴聲很快讓我醒悟:隻要心誠,佛是能聽懂任何語言的。那對外國男女的臉上.是激動.是虔誠,每一個姿勢都極為認真.絲毫沒有敷衍。我恍然明白.他們的心裏盛裝著人生的禪意。佛是不分宗教、14度,不分語言皮膚的,隻有用心靈感悟到了.才能對一座山、一座寺、一尊像有發自內心的皮誠。
站在慧濟寺一棵六百年的樟樹前,我在用心感悟著它的滄桑歲月。禪憊是需要歲月的曆練的.經久不息的風雨甫電,香火明滅以及驚濤駭浪,令這裸六百歲的樟樹見證著普陀山的歲月.鑄就了禪愈的安詳。“佛和西方極樂世界就在心中”,這是一種文化.深深地根植於這棵樟樹的靈魂深處。帕斯卡爾說過,人是一棵會思想的葦草.他是說人類的偉大。但此刻在我的思維裏.樟樹也是有思想的。它在這裏傾聽了無數人的心跡,有崇高,有卑微,有幸福,有痛苦。它悟透了人間的情感.居高臨下俯視著人類的心靈世界。也許是為了印證我的感悟,我的眼前,無數的遊客無不在它麵前虔誠致敬,誰也無法高揚起頭顱。
佛頂頂佛,寶陀寺院牆上的四個字高深莫測。遊客們紛紛舉著相機擠占位置,把這四個字作為自己生命的背景。我卻孤獨地望著他們疑惑不解:他們理解這四個字的含義了麼?生命的輪回,命運的無常,精神的曠遠……是不是都融入這四個字之中了呢?我遠遠地觀看著遊人並不莊重的留影——這是我與生俱來的習慣。麵對一些喧鬧的景象,我喜歡思索。
我並非對佛不虔誠.隻是生性不喜歡到人多的地方去,子是同伴進寺,我就坐在外麵等候。呼吸著香火的氣息.聆聽著富有韻律的佛音,仿佛禪愈的緩緩流淌。我覺得,如此的方式是在敬仰佛.感悟禪。在人生理念上,我不注重形式,更在乎心的體投。在禪愈的音樂中,我感受到了心靈的靜謐,享受著凡塵之外的安詳。這寧樸平和的音樂在普陀山流淌。即使是腳步匆忙的過客.也無法抵禦它散發出的氣息.會忍不住停下來.享受,然後沉思。
步入西天景區一處空闊地帶的巨石斜坡,我看見了“心”字石。我以為,這是觀音道場有創意的傑作。大凡道場。無不凝結著心靈的凝聚和向往。滿山的綠蔭中唯有這裏寸草不生,是適宜人心靈徜徉的地方。行人在留影,找卻甸甸於地,蜷縮成心的字樣。是的,在普陀山,我想除去外在的軀體,唯留一顆心的存在。
這兒還有一處好景致:磐陀石。說它是奇觀毫不為過,甚至可以把它想象成《西遊記》裏所寫的西天。一塊巨石,化為人類和神仙共同向往的西天,這是禪力所為。
凡是有道場的地方,總是有愈想不到的事物存在。這塊巨石,如從天外飛來,斜立在另一岩石之上,看似岌岌可危.實則穩如署石。圍著巨石轉圈,發現兩塊巨石的接觸麵也就三五個手掌大小,而且前後左右不見絲毫壘砌的痕跡,淩空卓立,渾然天成。磐陀石屹立在山巔上,眼觀自然界的風雲變幻,這是造物主的神力,是佛的至高境界。我在想,磐是巨石,昔日觀音菩薩在此講經,心念如磐石。萬物若煙雲,在她眼裏,宇宙萬物皆是佛,這才使得一塊巨石曆經千年萬年巋然不動.任你怎麼讚美,如何驚歎,它始終沉默無語.靜坐凝思。定力,這也是禪的境界啊。
距它不遠處,有二龜聽法石,不留絲毫人工的痕跡.卻將兩隻龜的形象演繹得逼真自然.富有人性的情趣。在中國的人文觀念裏.龜為神靈,可以負載皇帝的江山。而它們在此聆聽磐陀石的說法講經,印證了佛的神通廣大,以及觀音文化的神奇魅力。
在雙峰山南端的觀音跳山岡上,我終於見到用仿金銅精密鑄造的南海觀音立像了。觀音左手托法輪.右手施無畏印,麵海凝視。她雙目垂視.眉如新月,慈悲柔美,神韻盡出,令佛家弟子和遊客恭首仰望。《法華經》曰:“苦摘眾生,一心稱名。菩薩即時觀其音聲.皆得解脫,以是名觀世音。”從字麵解釋,南海觀音隻要聽到痛苦呼號的聲音.便稱念其名號前往救度。
佇立在觀音像前.我思考著普陀山與觀音結緣究竟是曆史的巧合.還是偶然的因素。佛教在東晉十六國時傳人中國,至隋唐時已發展到晶盛,晚唐大中年間(公元847-859年),有梵僧至R.陀山潮音洞前焚十指,得見觀音大士現身說法,並授以七色寶石。五代後梁貞明二年(公元916年).日本僧人慈愕在五台山得觀音菩薩像,擬帶回閏供養,道經四明出海放洋,舟過普陀山,擱礁不能動,慈鉀及同行人便將觀音菩薩像留此山。
海浪、海盜在南海觀音麵前聞之喪膽,這是一種正氣,是神的力位。南海觀音在此俯視人生.逢凶化吉.想必會領悟到深邃的禪的氣象。禪意的博大精深遠非常人能參得透。但在南海觀音的心靈裏,禪就是眾生萬物的極樂境界。正因如此,她才能在數以萬眾的朝拜者麵前,保持一種謙和.保持一種平靜。麵向大海,她領略了億萬年的自然輪回和世事滄桑.化苦難為幸福.化幸福為虛無,最終到達神的境界。在她麵前,無數的遊人跪地求拜,讓她保佑自己的人生,賜給自己以幸福
身旁,一位老大太跪地,麵向觀音俯首硫頭。她口中念念有詞,無數次地破頭。我無法洞察她內心的痛苦,但我相信,來到普陀山麵見南海觀音,也許是她一生的夙願。如今這個夙班實現了,她怎能不虔誠備至?
受到這個老太太的感染,我也情不自禁地膝蓋發軟,完成了一個莊嚴的儀式。如此,我才不虛登臨普陀山之行。
閉著眼.南海觀音向我款款走來,向我訴說:救苦救難,佛本無怨。每天向我跪拜的人不計其數.有的人奢侈地生活,卻無比煩惱,這是他們的心裏沒有禪憊。何為幸福?幸福就是佛的內在形式。
離開觀音立像去紫竹林,我看到了驚人的一幕。
一個蘭十歲左右的男子一身僧人裝束,截一雙破手套,一路甸闊行跪拜大劄。他的姿勢是這樣的:前臂伸直,軀身前撲於地,起身.行蘭步,又一甸甸……他是奔著觀音像而去的,渾身上下被汗水濕透,膝蓋處血跡斑斑……沿途全是石板,有無數的階梯。他的眼裏透露出決絕和堅定,一副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執春。我不清楚這樣的儀式有者怎樣的含義.我堅信他的心靈裏奔騰著神聖的理念:佛在心中。心在哪裏?心中空無,佛又何生?無物何來於心?無心何能有佛?無數的石板、階梯便是他的心路,是他心中的佛。它可以超越生命的界定,跨越生命的極限,到達人生的永恒。他在用自己的肉體底得佛的信任,接受南海觀音的精神洗禮。這是一種悲壯的儀式,雖不為常人接受,但卻讓常人感動。
這是一種信仰的力量。我心非佛,但在迷離困惑之時,我又常常在心靈的深處析求著佛靈的保佑。這是多麼矛盾的現象啊!
普陀山的魂靈.隱於南海之中。一座山.當它被佛意籠罩著時,它就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山了.就成為禪的囚度,禪的世界。在我向它告別時,遼闊的海麵波濤洶湧.海鷗在海空展翅舞蹈.仿佛在為我送行。我恍然醒悟,人類常常津津樂道的山水人文,在興陀山得到了最完滿的體現。
10月2日上午.與會代表在朱家尖南沙出席了第五屆中國舟山國際沙雕節.參觀了沙雕藝術作品展。沙粒和沙灘.細軟柔和,是我憊念中的禪。沙雕藝術品我是第一次見到,它是以沙和海水為材料,經過藝術家的想象,加工形成的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是自然美和藝術美的有機統一,體現了人和自然的親和力.符合生態、健康、和諧的人類生存原則。一幅幅用沙凝結成的雕像,凝聚著普陀山超然的氣象。
隔海相望,南海觀音的立像依稀可見。海麵上,一艘漁船遠遠飄去。它揚起的帆宛若一首詩,而漁民、漁船、海水組合成了一幅優美的畫。麵海屹立的觀音,她在保佑著這首詩、這幅畫麼?
下午參觀了舟山漁民畫展.在普陀山特定的自然背景和文化氛圍下.舟山漁民畫的藝術風格在浪漫的基調上又添加了一座山的氣場。佛在畫家的心中,禪意在畫家筆下一幅幅畫麵構思奇趣.飛揚著想象,蘊含著佛和禪的氣息。在其中,我領略了生命之外的旋律和生命之中的和諧。而這些.隻是它的一種文化背景。佛教文化、海島風光、漁民生活.這三者構成了舟山群島和1皆的一方境界。
海風蕩漾著我的身心,愜意、舒適。夜深了,我怕迷路.就在居住的賓館四周徘徊。心路無燈憑月引,迷津有渡借禪通。我忽然想起登臨普陀山所見到的那個朝著觀音塑像翩甸而去的男子。他的心裏有一盞燈,有一輪如禪的月,他的心路曆程充滿光明。他的精神境界裏懷著對觀音的恭敬和虔誠。否則,天下那麼多的佛教聖地.那麼多的觀音塑像,他為何在這裏一路泣血叩拜?那一刻,我真的感動了。這是我生命中為數不多的感動。在普陀山,我領略的是梢神的升遷,還有意誌的磨煉。
佛和禪,本是一對溫柔的組合,我以為。在普陀山二者的組合達到了更為精妙的完美統一。在我生命的運程中.我一直致力於尋求這樣的組合.於是我發自內心地對普陀山說聲:謝謝!
金山長城,一個民族的背影
金山一個閃光的詞語,照亮了我的胸襟。撫摸著它的肢體,仿沸看到了一個民族的背影。
萬裏長城,金山獨秀。這是早就銘刻於心的.隻是一直沒有機會接近它。看過了八達嶺、居庸關、山海關、嘉峪關的長城,我可以列舉出一個個讓我激動、讓我沉醉的名字。當我登上金山嶺之後.我才憊識到:萬裏長城,金山是它最為壯觀、最為神奇的一處細節。
金山長城,像一條靜臥一隅的長龍.隱居在燕山山脈主峰霧靈山與古北口臥虎嶺之間的山巒雲霧中。在連綿起伏、秋日金燦的背景下一幅氣勢恢宏的長城全景畫在我眼前徐徐展開。我的眼球.從未有過如此的展毖;我的胸懷,從未有過如此的波瀾壯闊。
我是一個喜歡清靜的人。金山長城的氛圍正吻合了我的性格,它不像八達嶺長城那樣人流簇擁,置身於此.我完全能夠尋找到愜愈的感覺。
舉目遠望,我看見了一條龍。一條昂首擺尾的巨龍,飛騰在綿延起伏的崇山峻嶺之巾,高昂的龍頭在聳人雲端的峰巔上張望遠眺,仿佛一縱身就會躍上夭宮.而龍尾搖擺在銀帶般的潮河畔上。在這兒感受到龍的氣象.是我生命裏的輝煌。我是一個喜歡細節的人.平日裏的小橋流水、枯樹昏鴉、野草田埂,是我欣賞的景象。可我並不排斥高山海洋.它們同樣點綴我生命的枝葉。金山嶺龍的氣象,讓我又收獲了生命的壯觀。
龍被譽為中華民族的象征,這讓一個民族擁有了圖騰的怠象,也擁有了理想的文化積澱。有了龍的氣象,也就會衍生出與之相適應的地理氛圍和文化意念。佇立在金山長城的至高處.映入眼簾的京通鐵路和京承公路宛若兩條烏黑的長蛇,從龍的身下蜿蜒穿過。東麵是燕山的第一高峰霧靈山。霧靈山本名伏淩山,也曾叫過五龍山,明代大乘天真圓頓教第三代祖天真古佛將此山作為求道靈山。而我更感興趣的是它的雲霧。在北京之行的旅途中.霧靈山被提及的頻率並不算高,但其景致之美是未曾到過的人無法體會的。我是沒有機會置身霧靈山中了.隻能遠眺它的縹緲空靈。在長城上是會感受到風的存在的.而霧靈山的風似乎更大更猛.雲在堆積飄移,霧在山腰盤旋。霧靈山的雲霧,我把它想象成一條龍的吐息吸納,是一個民族的精神馳騁。
霧靈山賦予了我想象.而西麵的臥虎嶺則斌予了我真實的景象。它如一隻龐然大虎,威風減凜地守衛著京城的北大門——古北口。循徑蜿蜒.脊刃戰栗,千年風光,百年滄桑。如果說龍是中華民族的精神氣象,虎在中國文化的底層卻扮演著一個民族抵禦災害和邪惡的吉樣物。一龍一虎,仿佛一個民族的曆史縮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