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向南．波光粼粼的密雲水庫宛如一塊明鏡，鑲嵌在崇山峻嶺之間。燕山明珠，避暑勝地，煙波浩渺．夭水茫茫。這座亞洲最大的人工湖隱現在青山之中，恰似仙宮瓊閣．構成一幅色彩斑斕的山水畫卷。在我看來，這幅畫卷是一個民族的智慧結晶。
長城上的風，總是蕩人心扉，使人氣暢意揚。風將我的目光牽引到北麵的山濤林海．隻見群峰湧浪滾流天際，將我的思緒延長……
人們意念中的金山長城是明代修建的，但從現存遺跡來看．早在北齊時期．這一帶就開始設置關塞．修築長城。朱棣稱帝後，把明王朝的首都從南京遷到北京．並大規模修築長城，把首都北京北麵從居庸關到山海關這段一千多裏的長城修得高大堅固。金山嶺長城．在明代作為國境線，扼守著大明江山，戍邊將士們一次次地與來犯的敵人進行血戰。
少年時就記住了戚繼光這個名字。史載明隆慶元年（公元1567年）．剛剛即位的明穆宗重用張居正、高拱執掌朝綱。為了加強京師以北的防禦力量，將在抗誘戰爭中立下赫赫戰功的戚繼光調到北方，任命為薊鎮總兵。“暗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爭鳴”，這是（三國演義》片尾曲裏的兩句，也仿佛是戚繼光戎馬生涯的寫照。可是在我看來，戚繼光更是一位建築大師。他到任後不久，即發動士卒在東起山海關、西到墓田峪全長達一千七百六十多華裏的薊鎮管轄地段內，對原有的長城進行了大規模的改建、修葺，對長城牆體進行了全麵的加高加厚，並在險要之處修建了雙層甚至是三層城牆．設計了高大堅固、多達一千三百座的新式敵樓。而在這其中，金山嶺無疑是宏大樂章中的高潮段落。站在四百多年前的時光隧道裏．我依稀看見戚繼光迎風挺立在金山嶺長城牆頭，用握過長矛的手輕輕地撫摸新砌的磚石，諦聽將士響徹雲天的呐喊聲……
且看岑參的《走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裏的句子：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人天。輪台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鬥．隨風滿地石亂走。匈奴草黃馬正肥，金山西見煙塵飛，漢家大將西出師。將軍金甲夜不脫．半夜軍行戈相撥，風頭如刀麵如割……
“金山西見煙塵飛”．此刻靜謐的金山長城。當年是何等的壯懷激烈啊。行走在敵樓連綴的山脊上，遙望邊塞風光，我的腦海裏閃過雲氣淋漓、氣象萬千一類的詞句。肅殺、蒼茫、渾然……從金山長城歸來的許多口子，當我靜坐書齋書寫著文字時．胸中仍不時回響著邊塞詩人的高聲吟唱。於是，敲擊著鍵盤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顫抖。這些年，我蝸居在北方的這座小縣城．僻靜，也閉塞．心胸和視野總是封閉在狹小的空間裏。金山長城，給了我精神張揚的機會。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金山長城以其視野開闊、敵樓密集、建築防禦體係功能奇特而著稱於世。它雖曆經四百餘年，承受了地展、戰爭的摧損，但仍保持著往昔的麵貌。在八達嶺長城腳下的中網長城博物館，我參觀了部分在金山長城上發掘的文物，其中有守城將士作戰用的武器彈藥：火炮、石雷、手雷、刺馬針、箭頭、鐵蛋丸……有他們日常的生活用品：石臼、石柞、菜刀、油燈、陶罐、瓷碗、酒具、銅幣、石磨、香爐……物是人非，令我添了許多的感慨。
撫摸著城牆上帶文字的磚，有種憑吊的感覺。是誰的手．將這些文字流傳給了後人？這當然是具有民族特征的文字記錄：“萬曆五年山東左營造”“萬曆五年寧夏營造”“萬曆六年振虜騎兵營造”……也許是疏忽，我在其他的長城上未曾發現文字磚，這是金山長城經典的細節。我用手指叩擊著它們，似有曆史的回聲傳來。真的，我想取下一塊帶有文字的磚收藏，以便在日後寂寞的時候．通過敲擊聆聽一種曆史的回聲。可是我卻不能，我明白，如此的磚塊在這兒，聆聽著風聲，感受著雨淋，才能懷念起往昔的歲月。被我藏在燈光明亮的居室裏，又有什麼意義呢？是的，如此珍貴的磚塊，隻能鑲嵌在金山長城的牆縫裏。
射擊孔、睞望孔．這是我眼簾中數不清的細節。在長城上感受細節，是生命裏一種獨特的感覺。是的．壯闊的長城是由一處處細節構成的。老子說：“天下難事，必做於易；天下大事，必做於細。．，金山長城仿佛在驗證著老子的後兩句話。於金山嶺長城上漫步，隨時可見船篷頂、四角鑽天頂、八角藻井頂、彎隆頂等內部結構建築形式各異的敵樓以及障牆、戰台、炮台、晾望台、雷石孔、射孔、擋馬牆、支牆、圍戰牆等。
老虎山脊背大約50米長的一段，由於地勢俠窄，不能修築又高又寬的城牆，更不能修築高大的敵樓，先人們在山脊上用w磚修築一道高2米、寬1.5米的障牆，牆上設置了密集的射擊孔．供守城士兵以各種姿勢射擊。這種牆叫障牆。在萬裏長城上，障牆是金山獨有的。
自東向西，依次排列著或修或毀的若幹個敵樓，顯眼的有拐角樓、花樓、大金山樓、小金山樓、將軍樓。大小金山樓位於景區的正中，樓及周邊的城牆都得到了修繕．榴惰嶄新、垛口完整，複現了明朝時的風采。而靠近東邊和司馬台交界處的部分，則采取了修舊如舊的方案，殘破的敵樓、坑窪的地麵、倒塌的牆體．更顯出歲月的滄桑。
望著霧靄中綿延起伏的金山長城．我仿佛看到了當年能工巧匠們在險峻的山脊上創造奇跡的身影；仿佛看到寒聲一夜傳刁鬥．戍邊將士們在長城上孤寂守疆的思鄉夢魔；仿佛聽到鐵馬金戈，胡騎哀鳴的廝殺呐喊。在這靜靜臥伏了幾百年的長城兩側，留下了多少悲壯淒涼的故事與傳說……
孟薑女哭長城，它雖是一個傳說，但在我的意識中．它的背景應當在金山一帶。秦始皇統一中國後，征集數十萬民夫，將秦、燕、趙三國北邊的城牆連通、修繕合一。孟薑女萬裏尋夫送寒衣，哭倒長城八百單的傳說就發生在那樣的背景下．距金山不遠的山海關至今仍有薑女廟。秦始皇修長城的曆史功績自不待言，可他令多少人家妻離子散。佇立在金山長城上，伴隨著風的瑟瑟之聲。我隱約聽見了一個女子悲慘的泣聲。
我兩次登臨過金山嶺長城。第一次是1983年，我還是個初出茅廬的青年，那時隻留下雄偉的印象。2012年，當我再次站在這段長城上時，站在敵樓之上仰望天空，就在雄偉之外又添了諸多的感慨和遐想。我雖渺小，但骨血裏依然流淌著中華民族的氣韻，所以我必須高揚著頭顱。
金山長城上，我的背影．毫無質疑地是一個民族後裔的影像。
金山長城．壯美與雄渾，精妙與典雅．融彙著一個民族的偉大與豪邁。古老的城牆，曆經歲月滄桑、風雲變幻，益立在崇山峻嶺、藍天碧野之間。它殘缺與傲然的身姿．濃縮著中華民族的背影。
飛霞山禪悟
飛 霞 山
飛故．是一種禪的意象。
山與水的完美結合，為飛霞山的禪象做著完美的注解。江水曲折回環，山峰高聳兩岸。一個“飛”字．道出飛破山飄然的神韻。
古、雄、大、奇，在這四個字的誘惑下，我約了一個同伴，以遊客的身份來到飛霞山。在清遠市區打聽了半天，方知去山上隻有水路．沒有陸路，要麼從清遠市包船溯江而上，要麼乘車繞一個大圈，再翻山至渡口，渡過北江上山。猶豫了一陣，我們選擇了第二個路線。
與世隔絕，這是我對飛霞山的第一個印象。
渡過北江．沿著山徑上山，除了同船的人．前後隻遇到十幾個遊人，不由哨然長歎。這般與世隔絕的地方，在古代大約隻有神仙在此修煉了。不過．這是我喜歡的境界。生性喜靜的我，從來就反感那些人流蜂擁的景點。寂樸，冷清，在我看來是一種禪的氣氛。
沿著山徑上山，沒有工整的石板．踩著用山石堆砌起的凹凸不平的山路，卻讓我滋生出遠古的情懷。山路邊的石頭上長著青綠的苔醉，熨帖著有點疲累的心境。偶爾會遇到幾個牌坊，在歲月的洗禮中顯得有些殘舊。
江麵開闊．峽江對峙，曆代興建的寺、觀、亭、樓，都有竟似的隱沒在林木蔥鬱的山色之間，形成古雅清幽的夭人之作。
正是春天．沿途蜿蜒的路旁長滿了剛發芽的小草，朵朵野花爭奇鬥豔．風采別致。兩旁的山上，屹立著翠綠的鬆柏．放眼望去，綠色充滿了眼球。
站在一個涼亭內眺望，對麵的綠山一座挨一座，聳立在江邊，朵朵白雲與山融為一體．滲出輕紗般醉人的迷霧。一條小船在江麵上徐徐前行，給平靜的江水帶來了絲絲波瀾。
鬆峰觀日亭、長天塔、修行精舍、登極橋、帝子祠、洗心飛添……一處處經典的細節．精心構築了飛彼山的綺麗。
這裏峽江迂回曲折，水碧晶瑩．兩岸各有蘭十六峰，夾江相對，起伏連綿。峽中古跡有飛來寺、飛健洞、藏故洞、錦滋禪院。如果在江中泛舟，可覽金鎖潭、白花潭、鍾潭、凝碧灣、韓愈泊舟處、東坡釣磯以及“一水遠赴海，兩山高人雲”的妙景。
走累了，做個深呼吸．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和同伴啃著隨身攜帶的食品。身後是一股潺潺的流水，起身用手捧著水喝進肚子，身心便有了清涼的感覺。一陣涼風拂來，草木飄動，蟲叫蟬鳴。我知道．這就是天籟之音，是飛霞山的禪音。它與世無爭，在這人跡罕至的地方獨享一番情趣。
飛霞山是以自然風光、人文景觀為背景，以宗教為內涵的勝地。它不僅擁有雄奇的七十二奇峰，又有清澈的峽江為背景．其中有森森參天的古木，禪音伴奏的溪流。置身於此，便有人仙的感覺。
“風光譽南國．古跡遍峽山”．這是對飛謐山的美譽。
蘇東坡也有詩雲：“天開清遠峽，地轉凝碧灣。”
藏 霞 洞
喜歡洞的感覺，這是因為，它將真實的麵目遮掩了起來。
在飛霞洞待了不長時間．我們來到了藏故洞。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飛霞洞裏那些神像之類的東西，對我實在沒有多少誘惑。一個“藏”字，令我更有興趣。既然藏著廈．何不一睹為快？
藏貢洞是一座先於飛霞洞數十年的洞觀，據載，藏故洞建於清同治二年（公元1863年），相傳湖北道士陳複始雲遊到此，欣賞這個“金龜背L有形跡．仙鶴回頭兩相抱”的地方，於是由清遠人林法善法師集資動工修建成洞。
飛霞，是一種自然的意象。用它為一座建築物命名，薄於命名者對自然的膜拜，也足見他對禪意的理解。
飛霞洞四麵環山．建築雄偉，殿宇順著山勢逐級疊建而上，高達七級．頗有西藏布達拉宮的氣勢和淩空欲飛的幻覺。
雨是飛霞山的常客。不知不覺，一陣山雨從身旁掠過。一股紫滋之氣從山坳騰升到殿宇上空．縹縹緲緲。我恍然．飛艘山的得名．正在於此。
飛霞山是全國為數不多且號稱嶺南地區最大的“三教合一”的宗教名山，而這全部的內涵就在這藏霞洞中。洞內供奉儒、釋、道三教祖師及諸仙佛。進洞一著．其中鍾乳懸垂．柱石擎天，造型千奇百態。祖師爺們及諸仙佛身居於此．表麵上冷澳無情，可是其內心世界一定是五彩斑斕、豐富多彩的。幽靜中帶著奇異．這是禪的境界。眾多仙人雲集於此．才能醞釀出飛貢的氣勢。
密林深處．幽穀之中，氮妞的薄霧籠罩著，藏趁洞的廟宇若隱若現．使人頓生虛無縹緲、如人仙境的感覺。
藏吸洞名曰洞．可是它胸襟開闊，吸納大氣。據說在這裏修行的人，常會看到一片七色彩茲在廟宇間飄蕩，經久不散。我想．所謂的彩霞可能隻有曆經修煉的人才能目睹得到。找閉上眼．吸氣．呼氣。也許，這有些急功近利，努力了半天，也無法使眼前幻化出一片故光來。
我恍然：我是世上庸俗之人．內心藏著濁氣．那種仙人的感覺．禪相的捕捉，豈是我能夠抵達的。
藏霞洞環境幽崢，結構巧妙，別具一格。名山洞府、幽穀藏珍如此的稱謂，對它來說也是名副其實的。
洞的奧妙．在於深藏不露。藏妞洞就活合這樣的表冰．
飛 來 寺
沿著北江邊的一條路直上．累了正想喘口氣，忽聞鍾聲響起，如夢初醒。於是．又來了精神。
飛來寺，是嶺南地區三大古寺之一。有個說法，此寺原在安徽舒州上元延柞寺，在太子太禺和仲陽的神力作用下一夜之間乘風雨飛到清遠峽山，故名飛來寺。傳說當然不足為據．可是這畢竟為它的得名添加了傳奇色彩。
密林幽穀之中，雲霞經久不散，令寺院時隱時現。寺院主殿瓦上的那顧瑤珠，與前麵的螺星嶺峰尖以及殿後山上的一座天然石佛正好三點成一線，獨具匠心。
經過古寺山門牌坊．我們進了寺院。與一般寺院不同的是，它的建築結構嚴謹，均衡對稱，依次錯落．層次分明．與周圍的自然環境相互比照，遙相呼應。我對那些神像不感興趣．便站在院中一株有百年樹齡的紫玉蘭前。據說這棵樹是明代皇帝賜種。經曆了世間的滄桑，它心念止絕，私欲盡斷。它蒼老的皺褶，是歲月留下的印記。它的內心，一定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麵對它，我歎息著生命的短暫。在我的凝視中．它樸穆無言。
英國詩人布萊克《夭真的預言》的詩中有這麼幾句：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一樹一菩提，一葉一如來。
菩提，即覺悟的境界。這株紫玉蘭，到達了如此的境界。
一間殿宇．門前石坊走立，上刻“第十九福地’。漢景帝年間，道教祖庭據茅山派祖師茅盈之報，奏請朝廷冊封飛霞山為天下第十九福地。既為十九，必有前十八，它們又在何處呢？人間自然有解不開的謎，謎底全解，自然界和人世間就是一片蒼白。我一直自信．所謂的福地都是心靈的感覺。覺悟了，處處都是福地，處處都是禪界。
出了寺，我扯著朋友來到後坡慈雲殿古亭旁。這便是飛泉亭．亭後有飛瀑．亭下有小潭。寺後有登山小道，小道上有一座內分兩層的觀瀑亭，小巧玲瓏，大方典雅。此處留下了蘇東坡的字跡：涼碧軒，並有“東坡居士同遊廣陵寺（即飛來寺）”的碑文和對聯：“天上樓台山上寺，雲邊鍾鼓月邊僧。”坐在蘇東坡當年觀江垂釣之處領略江景．內心便有波濤湧來。對岸的凝共灣，呈現出禪的意象：一灣碧水，翠竹搖曳，漁翁撒網，鴻鵝插水……
飛來寺真是一番好景致，一麵傍山，一麵臨江。山水奇絕，層巒登嶂，幽洞澄潭。在飛泉亭．我和同伴鬆懈了身心．他躺我臥，在地上擺出一副飛翔的姿勢。
心神蕩漾．這是禪的境界。
聽說，1997年一場山洪暴發，將寺的主JR衝毀．後來經過精心重建，才有了現在的模樣。有來有去，這似乎在印證佛家的渴語。
飛來寺．藏匿著禪的風采。
壺關大峽穀風景線
“莫道江南景色好，峻秀未必若壺關。”這是古人的詩句。江南的秀色．我是傾慕的。山西壺關的玲瓏秀美，竟然媲美江南，這就讓我刮目。而它境內的大峽穀．則更令人賞心悅目。在我看來，它簡直就是上帝賜子人間的神靈之物。
壺關大峽穀在太行山的腹地。對太行山，我是懷有敬仰之心的。小時候從毛澤東的《愚公移山》裏知道了太行山這個名字．想著它不過就是愚公麵前的一座山峰。後來才知道．它是一座長約七百公裏、橫跨中國四個省的山脈。它的雄偉、寬厚、博大，它的俊美、多姿、靈秀，成為找敬仰的理由。
千峰聳立，巍然高大，五嶽見之而俯伏．昆侖比之而無色。這便是太行山的本色，這便是一個大丈夫的氣概。
太行山的每座山峰、每個峽穀、每個浮布，都有讓人叫絕之處。不過，我以為它最美的地方，應當是壺關大峽穀r。一座山脈的靈氣，仿佛全部凝聚於此，演繹著大自然的神奇。
賞心悅目，古風古韻．這是壺關大峽穀駐留在我記憶裏的印象。它由五指峽、龍泉峽、王莽峽和紫團山組成．占地麵積達到了五千八百四十八公頃，大景觀四十四處，小景點四百餘個。如此的數字，令我震撼。
壺關大峽穀風光旖旎，容納了豐富的自然景觀，形成了波瀾壯闊的峽穀群。去過不少的峽穀，美固然美．但遺憾的是過於單調．未及飽足眼福，便山窮水盡，再無內容。而壺關大峽穀則不同，它委實是大．大得令我腿酸腰困，步履艱難．目光疲累，也難以窮盡它的全部風光。於是．隻能留下無限的遺憾，發出深深的歎息。
如果你置身壺關大峽穀，便可以領略到濃蔭蔽日、綠浪滔天的林海．刀削斧劈的懸崖．千奇百態的山石．如練似銀的瀑布．碧波蕩漾的深潭，雄奇壯麗的廟寧，引人人勝的溶洞……從某處石碑上．從某個山民的嘴裏，還可以見到或者聽到那些古老的、令人神往的傳說。孔子回車、二仙真人的故事源遠流長．曹操北上太行留下千古悲吟《苦寒行》，其名句“羊腸阪潔屈，車輪為之摧……”流芳百世。山峰的形狀具備著人文的風采．如悠閑品茗、切磋棋藝的仙人對弈，像鎮守著自己領地的旗旗雄獅．以及那“超然雲霧中．不與群山伍”的照壁峰和沐浴朝陽的金雞報曉。這是山的神韻，與人文景觀珠聯璧合，相映成趣。這些傳說、詩篇和山峰的形狀．為一座氣勢磅礴的山脈增添著人文的色彩。
傳說已去．史跡猶存。紫團山西南的真澤宮，是保存完好的典型的唐代道教建築，有牌坊戲樓、三進院大殿、梳妝樓、鍾鼓樓、插花樓、望河樓等，整個建築結構嚴謹，布局合理，丁藝精美，殿內壁畫、彩繪內容翔實，故事性強，雕石畫舫精美典雅。如此的史跡是前人想象力所產生的藝術瑰寶．是無數能工巧匠聰明智慧的結晶。在我的意識裏，前人的心血和汗水依然在壺關大峽穀舊泊流淌。
一陣風吹來，宛若遠古的風．在一座峽穀裏生存了數萬年，它見證了這座峽穀的前世和今生。無論是輕悠的吟唱，還是咆哮的嘶鳴．都是詩人般的激悄。風吹亂了我的頭發，啟迪著我的思維，讓我在一座峽穀裏浮想聯翩。這是壺關大峽穀的風，魏應該永遠銘記。
峰的海洋。石的國度，洞的世界．水的寶莊……這些說辭，仍然無法涵蓋這座大峽穀的風貌。它又為千萬種植物提供了生長的園地，為無數的動物提供了棲息的場所，為數十萬太行山兒女提供了生存的資源。我想．植物、動物和人類是無法離開大自然的懷抱的。壺關大峽穀，宛若一個母親博大、慈愛的懷抱．讓生命在其中繁衍．讓靈魂在其中柄息。
如此的大峽穀，讓我如何不愛你，不為你吟唱出美麗的詩文？
壺關峽穀群的形成，科學的解釋是：在黃土高原相對於華北平原的強烈抬升中．形成山體斷塊，經過拒馬河、掉沱河、潭河、沁河等水流快速下切侵蝕而成的區域性峽穀群。在地貌形態上，形成了諸如峰穀、甕穀、長崖、懸溝等典型組合，又由於岩石質地、色彩、紋理的變化．便揮灑勾勒出蒼涼冷峻、剛健質樸的太行山大峽穀。而我更願打開思維展開藝術的想象：上帝給了大地一座山脈，令它在此鎮守，阻攔天災，護佑子民。而壺關大峽穀，則是子民享受精神慰藉的一幅畫卷。山體為子民提供了住所和餐飲等生活必需品，峽穀提供了視野和精神的美餐。
壺關大峽穀，古有藏龍臥虎之地的說法，在我看來，它豈止截龍臥虎，自然界諸多的神奇，都在它身上顯現。
壺關大峽穀是自然的、人文的一道風景線。現在，讓我的筆墨簡要地做一個素描．勾勒出它的細節之美。
十八盤綿亙在三百多米高的懸崖上，雄壯秀美。
九曲十八彎，我喜歡這樣的境界。美的東西，常常在眼界之外。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十人盤是山西境內一條通商古道要津．也是軍事要隘。盡管早已廢棄，但盤掛在崖間的九曲十人彎的遺跡，以及幾處供行者停歇的平台依然可見，尚能落足的石階也能數出一千多個。古人對十八盤的描述．有這樣的詩句：“俯臨潤壑險．勢陡不可看。……心膽掉欲碎，毛發亦為寒。”它所描述的是初期的盤道，清代康熙年間經過重修．才成為千階十八彎，“缺則補之．狹則廣之，執鞭者坦蕩而不驚，遊市者樂市而不恐”，後者的文字鏽刻於盤下的石碑上，題名（十八盤重修碑記》。
十八盤的長廊，在這個宜人的秋天被我的腳步丈最著。
我的耳畔．響起一聲婉轉的鳥叫。四顧，卻沒有鳥的蹤影。或許．那是心靈的聲音。
到達十八盤頂端的聖人壇，脆渴了孔子聖像，向下走過一段蜿蜒的石梯路，就看見了一個天然石洞。站在洞口，看著洞裏的幽暗，暗自想著：世間的秘密，是否都藏在目不所見之處？
洞口是三裸植香樹人稱“三往香”。洞裏供奉的是觀音菩薩一側的塑像是劉秀。這自然會有一個傳說中的故事。說的是王莽追殺劉秀，劉秀被觀音菩薩藏於此洞中．逃過一劫。劉秀登基後，封它為隱聖洞，後人傳為隱身洞。
沿洞下行，沿途崖間長流不息的清溪是神泉澗。曲曲折折，遮遮掩掩，宛若白居易筆下的琵琶女．猶抱琵琶半遮麵”。水的優美，離不開山的陪襯。神泉潤是一幅絢爛的水彩畫，一首婉約的抒情詩一曲優美的旋津。走著．走著．我就像迷失了自己，化作一片塵埃，一粒石子，被山水收留。
五指，是一種自然的憊象。用它為一座山峰命名，源於命名者對自然的膜拜。
五指峰是五指峽的人口，形狀宛若伸出的五指。它集雄、奇、險、幽、美於一體，懸崖刀削斧劈．山石千奇百態。關於五指峰，古人如此描寫：“五朵危崖五指開，亭亭玉立絕塵埃。驚濤忽漲清泉水，是否翻雲覆雨來。”
登山途中，氣喘籲籲。忽聽有人呼叫：“那就是五指峰！”隨著呼者手臂的指向，我望見了它卓爾挺立、氣勢雄偉的摸樣。於是．腿不酸，腰不疼，向它攀緣。
親近一處景物，是登山者的動力源泉。
站在五指峰，俯視遠景．它宛若壺關大峽穀懷裏一個沉睡著的嬰兒。它的笑容，它的哭泣．演繹著生命的過程。
五指峰是幸福的。它遠離T人間的紛優，獨坐於壺關大峽穀的懷抱。四麵青山幽林擁抱，一條清澳從它的頭頂蜿蜒躍下。臨水的景物，它的生命，無疑會鍾靈膠秀。
正是初秋時分，雨過初界，山間自雲聚首，縹緲如夢。
五指峰，是壺關大峽穀標誌性的景觀。
五指峰的峽穀深處，是一潭清幽的湖水。此刻，找站在了湖邊。
它叫黑龍潭．澳流停駐於此，積水成湖。湖平如鏡，水質清純，如鑲嵌在深山的一順明珠。景區內峰巒盛翠，懸崖連綿．絕壁飛瀑，怪石崢嶸，草木蔥籠，恰如“久居深閨人未識”的妙齡美女。
黑龍潭．是一個二十多平方米的水潭，上有高曝傾注，下有漫流戮玉．又有靈異的傳說。那傳說的版本是這樣的：守護黑龍潭的是一條黑龍．古時每逢大早，人們就到這兒來求雨，但是求雨的人一定要屬龍或屬蛇。
跨過黑龍潭拱橋，沿崖岩小道行不了多遠，就跨上了一條淩空棧道。這是一條在懸崖峭壁上鑿孔插架用鋼鐵材料築成的棧道，其形若羊腸九曲．邊有堅固扶欄。崖頭樹上，杜鵑鳴唱；崖下河間，野鴨呼叫……絕妙的大自然，將這聲聲啼叫化為一種禪的韻律，穿越了我的心靈。
駐足懸崖棧道憑欄觀景，腳下是深穀清流，身旁為懸崖絕壁，奇石野花，目不暇接。河水從二十米高的懸崖上跌落到黑龍潭中，形成一道瀑布，潭水深不可測．碧綠如墨。在黑龍潭北側的峰頂上，建有龍王廟，自古就是人們祈雨之地．故稱龍潭靈澤。過了龍潭靈澤，再往裏行，棧道延伸至孤山下。抬頭仰望，五十餘米高處淩空飛架一座鐵索橋，直達七十餘米外對麵的懸崖絕壁。
龍湖泛舟。一道水簾漫掛在丈餘高的人工大壩上，有壩就有湖．湖麵碧波蕩漾，湖邊有鵝鴨戲遊，幾隻紅色橡皮小船由年輕人劃著兜圈子。我對劃船不感興趣，就孤身坐在清澈的水邊．凝視著自己的倒影。
湖邊的風，涼爽，清潤。我躺倒在湖邊，心想若能變成龍湖中的一隻蝦．那該是多麼幸福的事情。
古詩雲：“若非紫團山頂雪．錯把壺關當江南。”紫團山的雪景如何，我沒有機會領略，但我見到了它的霧境。紫團山的命名．應當與某種自然氣象有關。紫氣繚繞成團，這是禪相。到了山上一看，在結滿鮮果的枝繁葉茂的叢中，發現了紫團參。紫團參之珍貴，從北宋科學家沈括在《夢溪筆談》中的一則記載便可略見一斑。承相王安石病喘，急需紫團參又找不到。這時從山西回京的官員薛師政正好帶有紫團參，便送給了他。王安石拒不接受，人們勸他說：“公之疾非此藥不可治，疾可憂．藥不足辭。’
紫團山，古稱抱犢．風光絕佳。它萬峰突兀，方圓百裏，氣勢浩大，有“南五夷（山）．北抱贖（山）’之說，是海內不可多得之勝境。站在山間，頓感自我之渺小。突發奇想，我如果化身為一棵草，是否也是紫團山一景呢？
資料上說．紫團山有八大景色：仙翁崖、雲蓋寺、照壁山、倚秀峰、南極園、唐崖碑、將軍峰、翠徽洞和白龍潭。我的體力，難以一一領略，隻是近觀了雲蓋寺。雲蓋寺，因其在山之眾，又稱白雲寺。我感覺雲蓋寺的叫法有點兒俗，白雲寺倒是雅稱。寺裏有南向的二進院佛寺建築，大殿鬥拱層疊，木質透雕，四組戲劇磚雕溫文爾雅。
潛人紫徽洞，它深不可測．宛若一處迷宮。在紫微道人麵壁處，我凝滯了腳步，心懷敬仰。麵壁，這是一種大境界，足以撫慰孤獨的心靈，避開煩亂的世俗。洞中有天神、羅漢、八仙過海、玉龍捧壽等溶岩層。天神玉龍、仙人羅漢．聚集於此，研討天象，切磋仙術。峽穀裏夢幻般的景色，也許是他們的點滴智慧吧？我一直以為，仙人者絕非常人。探山幽洞．是他們修煉的天堂。常人向往宮殿、城胭、金銀、美女，而仙人崇尚著精神的修煉，也才有了不同凡響的人生。
我見到了適宜在南方生長的紅豆杉．令我喜出望外。
紅豆，喻示著愛情。
紅豆峽中景物的命名，照應了這樣的主題：情門、情石、緣石、鵲橋、七仙浴、月老潭、相思園、連心鎖、繡球樓……我沒有挖掘其中的故事．但我相信其中必有愛的情慷。
走進紅豆峽。我在一座小樓的楠頭下，看見了紅燈籠。十字大結的紅綢帶子從樓頂的兩角斜垂到地上。燈籠上有的貼著“雙喜”，有的寫著“百年好合”“鶯鳳和鳴”等字樣。綢結上有的綴著一雙雙紙剪的蝴蝶．有的係著一束束當地的山菊花。喜慶的氣氛中顯現著莊重典雅，傳統的習俗中蘊含著現代文化色彩。原來，這天是農曆七月初六——第二天．就是七夕情人節了。據說，一年一度的七夕情人節，已經成了紅豆峽的一個旅遊品牌。莊重大氣的樓宇，質樸素雅的平房，別具匠心的廊屋，天然古拙的影壁，似乎都被人間的愛情煥發了生機。
第二天，見證過別開生麵的集體婚禮．便來到紅豆峽的淵源所在——原始紅豆杉林區。
好一片賞心悅目的紅豆杉！翠綠欲滴，疏密有序。“紅豆生南國……此物最相思“，唐代詩人王維的一首借詠物而寄相思的詩，使一種植物種子具有了靈性，在一千多年的流傳過程中，由比喻男女之間的相愛思念，成了寄托愛情的典雅信物。
摘下一片淡黃綠色的紅豆杉葉．小心翼翼地放進隨身帶的《蒙田隨筆集》裏。保存一片樹葉，就是珍藏了一座峽穀的秘密。
攀上峰頂，站在駱駝峰觀景台，眺望太行山景，山高我為峰。山風拂過，我打開了衣扣，讓清風蕩滌著心靈的汙濁。
跨過仙人橋以及相連的山潤，我進人了龍泉峽。
龍泉峽爺中古老的痕跡．猶如蒼老的皺摺．是歲月留下的印記。麵對它，我歎息著生命的短暫。
走進龍泉峽，我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曆史的煙雲，迷離．深邃。
雖然近在咫尺，但龍泉峽和五指峽卻是兩個不同的氣候帶。龍泉峽水更豐，草更綠。在震耳的轟鳴聲中．吃濺的瀑布讓我感到了幸福的眩暈。峽穀兩側，懸崖高聳，遮天蔽日．裸石嶙峋．千姿百態。溪水在峽穀中蜿蜓，似銀蛇蠕動，似玉帶輕雙，時而淚淚有聲，輕吟淺唱．時而默歌流淌，溫柔恬靜；時而成為深潭，高深莫測。龍泉口邊，崖壁對峙．龍口雙泉，噴珠吐玉。飛龍潭上，一道三十多米高的瀑布，飛瀉而下，濺玉揚珠，聲如雷吼．流光滋彩。
峽穀懸崖高盛．氣勢淩空。崖壁上懸掛的鍾乳石若人若物。步人公主洞，中間一石若少女的頭像，麵頰豐盈，臉圓如月，裙衫翩翩，秀發披散，側臉含羞．嫵媚動人。龍潭王子背倚麒麟，左手拉襟．右手撫劍．瀟灑而立。王子對麵的龍潭左側，崖壁上有一石酷似老壽星，大腦門，白須職逸長過腰際。和岩石一樣的壽命，該是何等漫長呢！無須言語，隻需仰望，甘當一座山的守望者。
禪，代表著身心中澄澈的悄感、智慧和覺醒。禪門的教旨是：一法不生，萬水幹山。於是，我也穩住心跳．紋絲不動地站在崖壁的對麵．聆聽著一個神靈的心聲。
仰望一座山．需要漫長的精神修養。
青龍峽穀體開闊，山峰相依相連，植被蔥籠．溪流充盈，既有大自然原本的荒涼印跡，又有人類曆史的滄桑寫照。可說是荒涼與滄桑同在，雄渾與秀麗共美。
我以為，青龍峽應當是壺關大峽穀最美的景色了。高山聳峙，群峰林立，參差磋峨，雄奇壯美．石塊形態各異：老鷹雄雞、玉兔……更為奇異的是．這些石塊錯落有致，宛如人工斧匠的傑作。峽穀如世外桃源般恬淡。田園農舍．青瓦青石，雞鴨悠閑。
既然是桃源境界，那就如飲甘泉，需慢慢品味。幽深、清純的靈氣，為我抹去心中的塵埃。我喜歡在山間漫步小住．這渺小的一生，注定與山水有緣。我認為，山水之氣，多有靈感。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源於人內心深處的一種思想一種欲念一種感受。
青龍峽是太行山大峽穀下遊最大的支峽。因峽內有條澡布直下注人青龍潭．故得名青龍峽。峽穀人口寬敞，往裏便是一線天。逆水循徑而上，顧盼著東崖頭千姿百態的象形山石．眺望著西山絢爛如貢的紅葉，繞過獨立的河灘、大如殿宇的奇石，穿林過水．徒步上行．青龍潭瀑布便映人眼簾，白生生的水，如嘴的肌體。在澤布邊久站，難免有水珠濺到臉上，濕滑，涼潤。那是仙水，我舍不得擦去。
青龍潭水碧綠幽深．清澈見底。周邊柿樹的倒影，將串串金紅果實蕩漾成種種形狀，同魚兒交互嬉戲，構成了一幅靈動的畫麵。沿潭邊繞人浮布後凹進的崖下．穿過飛掛的水簾，帶著一身水濕，登上青崖雲梯，歇息在降龍亭。遠眺，隻見天高地遠．長崖蜿蜒，山嶺跌宕，淡嵐浮現。
我眯著眼．伸出雙臂，做出了一個擁抱的姿勢。
一座大峽穀，在我的擁抱下．會不會感到幸福，我真的不知道。
一座峽穀，容納了天界的仙氣，身臨其境，既有博大浩渺的自然景致，也有波瀾不驚的精神境界。這便是壺關大峽穀賦予人類的傑作。一路迫尋而來，穿過茂密的林木．俊秀的山岩，幽謐的山洞，它展示給我的是大自然的神秘。這是太行山隱秘的內心世界，是大自然賜予人類的寧靜。
壺關大峽穀是千萬年山洪衝刷形成的勢如奔走遊龍的自然奇觀。它隱截在這兒．仿佛是為我梢心設計的。穿越、攀緣，讓心神寧靜．讓思緒荃延。
壺關大峽穀可以進人我文字的景物當然還有許多，王莽峽、水妖洞……每一處都是經典的山水，每一處都是出色的畫卷。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為它勾畫出了形態各異、氣象萬千的山峰、林木、瀑布、幽洞、岩石……一山一石．一瀑一洞，一樹一花，都是禪語中的物象。走進它，便可享受到身心的洗禮，梢神的陶冶。
歲月無痕，峽穀有情。如詩如畫的壺關大峽穀．留下的隻是悠長深遠的寧靜和呼吸。
揚州的品相
曾經以為．揚州是一個醉生夢死的地方．能夠讓皇帝放下尊嚴．放縱身心的地方．無非就是聚集著如花的女子和令人迷醉的風景。然而，當找來到揚州，徜徉在它曆史文化的海洋裏．觸摸著它的精神脈搏．聆聽著它的聲聲呼吸，才恍然驚醒：揚州是一個人文薈萃的地方，具備著極高的品相。
揚州美名傳天下，這並非無稽之談。揚州何等古老，《尚書·禹貢》便把它列人天下九州之一。揚州的建城史，競然達到了兩千五百年，這是南方諸多城市為之汗顏的。自春秋吳王夫差築城以後，揚州便成為中國古代的水陸交通樞紐和鹽運中心，號稱東南第一大都會。擁有“雄富冠夭下”的美名。在隋場帝時期，揚州曾經作為中國南方的首府，大運河通航以後．揚州又被稱為江東。唐朝時期．揚州居住著許多阿拉伯商人和波斯商人．成為中國南方對外貿易交換地。五代十國時期．揚州作為吳國的都城．稱為廣陵。到了清朝時．揚州擁有五十萬以上的人口．是世界十大城市之一。可以想見，古時的揚州曾作為中國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之一，演出著權力角逐、財富爭找、文化稱雄的上等好戲。那時的揚州，該是何等的繁榮壯觀。
雖然因為曆史煙雲的變幻，揚州幾度衰落，但它的名望和地位依然鐫刻在了曆史的豐碑之上，千年的風雨雷電也無法抹去它厚重的人文痕跡。帝王陵墓、古刹名寺、唐宋古城、私家園林、運河遺跡……使它班得了中國首批曆史文化名城的地位。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這個“江”，當然指的是長江，但因為揚州曾稱江東，所以看到這樣的句子．讓我不由自主地想到揚州。春秋昊王夫差、漢帶廣陵王、隋場帝、馬可波羅、乾隆皇帝……這些史冊所載的曆史人物．雖有褒貶，但其對揚州的曆史貢獻不可磨滅。單說隋場帝，雖落得“昏君”“暴君”的惡名．但其修衡運河的功績卻無可否認。正是有了古運河，揚州才能占據江南．成為對外貿易和囚際交流的城市之一。“十年一覺揚州夢”“春風十裏揚州路”，如此的古詩句，並非浪得虛名。
對乾隆皇帝的評價，我不敢妄下結論，但對於他的“煙花三月下揚州’卻是銘記在心。也是因為這句詩，讓我知道了揚州的大名，才讓我對揚州這座城市產生了仰慕之心。那時對“煙花”一詞有著誤解，以為是風流場上的用詞．然而到了揚州，才曉得這“煙花”是揚州三月的瓊花。瓊花的美．並不僅僅在於“瓊花仙子’那頗富傳奇色彩的傳說，而在於隨著蘭月的春風彌漫揚州城的盛景仙境。瓊花是揚州獨有、他鄉無雙的名貴花木，被世人視為稀世的奇花異草。身在紫禁城的乾隆皇帝被宮內事務日夜纏心．於是到揚州睹天上仙花落人間的景象。自然，“三春愛賞時，車馬喧如市”的賞花盛況在乾隆皇帝之前就已存在，但他的到來無疑令揚州城驚現萬人空巷之景。
一座城市的品相．離不開其外在的景物．但更重要的是它的文化內涵。我以為．就文化的縱深和廣博而言，古代很難有與揚州並肩媲美的城市。它曆經了春秋吳越文化、秦漢廣陵文化、六朝江東文化、隋唐揚州文化、宋元江淮文化、明清江南文化．每一個時段都有史書的記載或者文物的見證，積澱厚重的文化奠定了揚州在中國南方獨一無二的曆史地位。這是一方地域、一座城市至高的品相。
揚州八怪，不知道從哪兒聽到了這樣的叫法。起初，並不曉得它屬於文化的稱謂．還以為揚州城裏有八個怪物。等我明白過來時，已經是青春年華．那會兒依然隻是好奇，怎麼剛好湊齊了八個文人？真正感悟出他們沉甸甸的文化重量時，已是年過五旬f。以金農、高翔、鄭燮、羅聘等人為代表的揚州畫派，在中國畫壇獨樹一幟，將中I14文化的博大梢深通過一支筆、一方紙演繹到了極致。“八怪”中我尤其敬仰鄭燮。這個號為“板橋”的人。在我的心目中是不凡之人．他的那句“亂鴉揉碎夕陽夭”曾被我視為寫景的絕句，是神來之筆．我一生也寫不出那般自然的氣象。我天性喜竹．天下兩家裏唯有他筆下的竹能讓我身心清朗。那是超塵脫俗之竹．極具禪意。
揚州八怪當然屬於文化的品相，揚州如果隻是“八怪”，那仍顯得文化分量的單薄。一旦潛人揚州文化的海洋，我領略到了它更多的文化氣象。從洋洋灑灑的枚乘《七發》肇始．揚州的文氣便如這漢賦中的廣陵潮一般淵源不絕。千百年來．在揚州這片土地上留下名姓的，是張若虛、李白、杜牧、劉禹錫、鄭板橋、歐陽修、蘇軾、孟浩然、薑費等一申串閃光的名字。他們中有的未必是揚州人．到揚州或是為官．或是遊玩．但卻為一座古城留下千古名句或是藝術珍品。消失在孤帆遠影中的孟浩然，心中所念的是揚州的煙花三月；攜手登塔的劉禹錫和自居易，曾在此發出“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的人生感哨；題壁懷師的蘇東坡遙望著前人的背影，感慨並寫下“十年不見老仙翁”；杜牧曾在揚州迷惘沉淪，但最終被它的聰慧喚醒，繼而自省奮發．留下了“春風十裏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的詠歎。
曾任揚州太守的歐陽修，在揚州留下了平山堂下一處美景和一段佳話。佇立在歐陽修祠院中那棵揚州年齡最大的圓柏下，我在想一裸古樹．就是一個人的品相。太守的政務雖然龐雜．但他綱目不亂，關心民痰，深受百姓愛戴。麵對著歐陽修的石刻畫像．我更是久久不願離去。在黑色的背景下．歐陽公身著長袍，雙臂合攏，擱置胸前。他的目光下垂，一副謙恭之態。曆經了官場、世事的磨礪．他知道．偏首為民方為至高境界。
揚州深邃厚重的曆史，溫柔如夢的懷抱，瓊花浪漫的情懷，救贖了無數文人的精神，滋潤著他們的心靈，讓他們感知到了生命的意義．尋覓到了藝術的精盆。文人墨客，為揚州構築著文化的主脈。
揚州的文化遠不止這些。以任大椿、阮元、焦循、汪中、王引之父子為代表的“揚州學派”，抨擊宋儒之學，宣揚考據學風氣。揚州戲曲、揚州評話、玉雕漆器、揚派盆景、雕版印刷、淮揚菜係等更是獨具特色，源遠流長，讓揚州成為當時名副其實的中國文化中心。傳統工藝、漆器、玉雕、刺繡、絨花等．其曆史淵源可追溯到兩千多年前的戰國時代，有的產品甚至遠銷到世界五十多個國家和地區。
蘇州的園林名氣大於揚州，或許我對蘇州園林是走馬觀花．因之揚州園林給我的印象更深。在乾隆、嘉慶年間，“甲天下”的便是揚州園林。它既有江南園林的靈秀，也兼容著北方皇家之雄氣，形成了兼容並蓄、博采眾長的獨特風景。它秉承著揚州文化的內涵，吸取了文學和繪畫藝術的創新風格。譬如何園，湖石堆登，如峭壁淩空，若磯石俯瞰。池水嫋嫋，藤纏壁石．湖邊一琴台一棋台、想當年．主人泉邊撫琴，琴之悠悠聲，與泉水之潺潺聲交融成韻，怎不心曠神怡？或邀好友下棋觀景。吟詩作畫，怎不逍遙自在？再普如個園．如它的名字一般，處處彭顯著細節之美．張揚著獨特的性格。整個園林小巧、自由、精致、淡雅、寫愈，預示出淡泊隱逸的境界．具備著濃鬱的文人色彩。人文與自然的巧妙結合，構成揚州園林獨特的品相。
站在何園的一灣池水旁，我看見了自己清瘦的身影。突發一個念想．如果我能化身為魚蝦．終身擁有揚州園林的清水．那該是何等幸福的事情。我沒有在晚上身臨此處，據說在月圓之夜．可以看到三個月亮。天上明月，水中月影，而壁上的鏡裏卻還有一個月亮。如此的創念．屬於揚州的靈感。
漫步在揚州的大街小巷，我終於發現了它那深邃的內組。老城區縱橫交錯的巷子幽深素淨，青石板地麵鐫刻著歲月的車轍，牆角孤井，井邊秋蟲，照應著牆頭的青草和苔醉。那一座座曾是鹽商官紳的宅院，黑漆的門相．水磨的磚樓．外表倒也平常；然而深人進去，我便優然大悟，正如揚州人內斂的性格，他們把極致的美隱藏在深深的高牆之內。那些陰陽風水的偶合，花木竹石的點綴，生活與休閑的相容．無不顯示著美學的憊境。就連最細微處的裝飾紋樣．也是深有用心。不經憊間抬頭，看見f門樓上精雌細刻的磚雌．宛若為我講述著百年大宅的餓盛。金圍帶、鬥升三級……這些詞語．我雖不解其意，但卻洞悉著它的深奧。
揚州城的精致．是一種建築的品相。揚州城的建築風格，是一種詩憊的棲居態度。“人，詩意地棲居。”這原是19世紀德國浪漫派詩人荷爾德林一首詩的名字，後經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的哲學闡發，表述為：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不難理解．詩意地棲居亦即詩意地生活，而詩意則源於對生活的理解與把握．尤其是內心的那種安詳與和諧．那種對詩憊生活的憧憬與追求。揚州人也許不知道荷爾德林，不曉得海德格爾，然而，他們的精神生活卻是與詩人和哲學家相貫通。追求詩意的生活，是揚州人發自內心的審美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