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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金魚

下課鈴一響,便有人拿起飯盒衝出了教室。為了能早點兒打上飯,一些人甚至預備了兩套餐具,一套放在寢室,一套放在教室。

林紛坐在座位上,慢條斯理地整理著書本。嶽琳湊過來,“嘿,你中午想吃點兒什麼?”

林紛看看她豐盈的蘋果臉,“你不是正在減肥嗎?”

嶽琳趕緊點頭:“是呀。是呀。請給予鼓勵和支持。謝謝,謝謝。”

林紛不明白:“那你還問我吃什麼?這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嗎?”

嶽琳接著點頭:“是呀,我就是要跟自己過不去,要不斷地磨煉自己的意誌品質。‘減肥不怕難,隻要咬牙關。為了好身材,打死不吃飯。’您甭可憐我,盡管說。我挺得住。”

林紛收起笑容:“那好吧,我就不客氣了。今天中午,我想來兩條炸黃花魚。上午食堂裏的炸魚味你也聞到了?”

嶽琳大義凜然地點點頭:“聞到了,聞到了。那沒什麼,小意思。”

林紛說:“然後我想來一份糖醋排骨。再來一份炒雞蛋,再來一份幹貝青椒,再來一碗酸辣湯。今天是周五,有餃子,如果有三鮮餡的,我再來二兩。”她停下來看看嶽琳,嶽琳一臉疑惑。她想了一下,然後接著說:“吃完飯,我要是還有胃口呢,就到校門門去買兩棒黏包米。你不是說那老太太的黏包米‘天下第一’嗎?我還從來沒嚐過呢。”

嶽琳表情凝重,一字一頓地問:“你吃得了嗎?”

林紛笑笑:“我吃不了不是還有你嗎?”

嶽琳愣了一下,然後突然怪叫一聲,逃也似地衝出教室。

林紛剛剛回到寢室,傳呼機就響起來,是媽媽的留言。媽媽這個周末要到上海去看貨,讓她自己回家。如果不願意回家,留在學校裏過周末也行。留言後麵沒有留電話號碼,顯然媽媽不需要她回電話。林紛握著傳呼機在走廊裏站了一會兒,然後走到了走廊盡頭的卡式電話前麵。

媽媽的手機裏一片嘈雜。林紛聽得出那是在她的修配廠裏。

“林紛,有什麼事嗎?”

林紛說:“我想轉校。”

媽媽提高了聲音:“你說什麼?大點兒聲音。”

林紛也提高了聲音:“我想轉校!”她的聲音在空蕩蕩的走廊裏發出一陣令人心驚的回響。有人端著飯盒從走廊裏經過,回頭瞥上一眼,又急急忙忙地往樓下衝去。

媽媽問:“為什麼?”

林紛說:“因為……”

媽媽那邊顯然沒有在聽,有人在向她請示什麼。半分鍾之後,媽媽才回來問她:“你說什麼?”

林紛歎了口氣,放低了聲音:“我說我想轉校。”

這時候,媽媽那邊的噪音突然間戛然而止了。媽媽的聲音一下凸現出來,顯得那麼刺耳。媽媽說:“林紛,你別胡鬧,媽媽下周就回來了。”

林紛掛上電話。剛剛打開寢室的門,傳呼又響起來。她把傳呼狠狠地關掉,然後一頭紮到床上,用被子蒙住頭。可是不一會兒,林紛卻聽見有人在樓下喊她的名字。她掀開被子側耳聽聽,真的是在喊“林紛”。

陳飛站在寢室樓前的花壇前。他穿著一件咖啡色的夾克,裏麵是一件深綠色高領毛衫。高挑的身材和英俊的麵孔牽著才仁中學許多女生的目光。

林紛心中一喜,問他:“你怎麼來了?”

陳飛說:“我來參加一個活動。”

林紛隱約想起,才仁中學和大二中最近正在搞一個什麼“兩校學生課餘文化交流競賽”。林紛一貫離這種事情比較遠,而陳飛永遠是這種事情的主角。

林紛問:“結束了?”

陳飛說:“還沒開始呢。下午進行。我先來一步,想來看看你。怎麼不給我回電話?”

身邊有洶湧的人流奔向食堂。食堂那邊又有炸小雜魚的香味洶湧而來。

林紛說:“咱們出去吃怎麼樣?”

陳飛說:“老規矩?”

林紛說:“老規矩。”

林紛就笑了,好像又回到了初三兩個人坐同桌的時候。從初三下半學期開始,林紛時常會請陳飛去離學校不遠的一家小吃店去吃烤魷魚,前前後後至少也有十幾次了。後來他們倆麵對麵站著,絲絲拉拉地吃烤魷魚的時候,被班裏的同學看見了。很快地,就有陳飛在追林紛的傳言在班裏出現。所有的人都以為是陳飛請林紛,隻有他們兩個外加小吃店的老板才知道,其實每一次都是林紛付賬。陳飛曾經搶著要付賬,結果被林紛攔住了。林紛說:“你要請我,將來再請吧。”陳飛想了想,就說:“那好吧,將來我請你。”他們說“將來”,而不是說“下次”或者“以後”。林紛不知道陳飛是否注意到了,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理解這個“將來”的。反正林紛想:將來是很遙遠的,而她願意把自己和陳飛一起放在很遙遠的將來。

一家燒烤店裏,陳飛一邊很用心地吃著烤魷魚,一邊漫不經心地看了看林紛。“你好像不太開心的樣子。”

林紛說:“是嗎?”

陳飛又認真地看了看她,肯定地回答說:“是。”

林紛低下頭,笑容漸漸消失。

陳飛問她:“為什麼不開心?”

林紛歎了口氣:“學校裏沒意思。”

陳飛很意外:“怎麼會呢?當初可是你自己非要到才仁的,說是集體宿舍裏人多,熱鬧,怎麼也比待在那個空蕩蕩的家裏強。不是嗎?”

林紛說:“那時候我太傻了,以為人多的地方就不孤單了。其實有時候人多的地方更孤單。”

陳飛想了想:“那還不簡單,讓你媽給你轉校就是了。”林紛說:“可是三萬塊的借讀費都交了,想再要出來根本不可能。”

陳飛就笑,說:“這在別人那兒可能是個大問題,在你媽那兒還叫問題嗎?”

林紛搖搖頭:“你不了解我媽。她雖然比一般人有錢,可是也把錢看得比一般人重得多。讓她白白扔掉三萬塊,她會心疼死的。”

陳飛說:“那怎麼辦?”

林紛說:“我得想辦法給她一個理由。”

陳飛有點兒泄氣:“什麼理由值三萬塊?”

林紛說:“什麼理由也不值,除非我自己就是那個理由。”陳飛聽著有意思:“那你打算怎麼辦?”

林紛看著眼前的烤魷魚,“你說,我要是絕食怎麼樣?”“你要幹什麼?”陳飛愣了一下,接著就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笑得林紛直發愣。

好半天,陳飛才笑夠了。林紛這才敢小心翼翼地問他:“陳飛,你,沒什麼吧?”

“沒什麼呀。”

“那你笑什麼?”

“我笑你呀。居然想到要絕食,真不簡單啊減肥的啟發吧?”

“你不相信我敢絕食?”

“我相信你敢。但是絕食可不是光靠有膽量。我敢打賭,你肯定堅持不到勝利,連兩天,不,連一天你都堅持不了。”林紛有些惱了:“陳飛,你不要小瞧人,既然你這麼說了,咱們今天就打個賭。如果我……”

“沒有如果的,小傻瓜。我問你,你長這麼大,嚐過挨餓的滋味嗎?我是指那種真正意義上的挨餓,開飯時間晚了點之類的不算。”

林紛想了想,說:“好像沒有。”

“那你憑什麼說大話?”

“那你憑什麼就知道我堅持不住?嘿,可別跟我說你是絕食鬥爭的先驅。”

陳飛忽然不吭聲了。

“你真的挨過餓?”林紛有些將信將疑。

陳飛說:“那是我上小學一年級的那年寒假。那些天我爸爸出差啦,我媽媽要上班,就把我一個人反鎖在家裏。她把鑰匙留在鄰居家,托鄰居家的張奶奶中午過來幫我熱飯吃。可是那天上午張奶奶突然得了腦溢血,她的家人急忙把她送到醫院去搶救。”

“所以中午你就沒有熱飯吃,吃了一頓冷飯,是不是?”

陳飛白了她一眼,繼續往下說:“我媽媽那時是保溫瓶廠的工程師,可巧,那天廠裏燒瓶膽的大窖出了問題,所有的技術人員和工人都要留下來搶修。那時候我家還沒有電話,我媽媽就往張奶奶家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是張奶奶的孫女,我記得她那年好像上三年級,不過長得還沒有我高,臉上的五官皺巴巴的,像個小包子。”

陳飛停了一下接著說:“聽張奶奶說,她小時候得過什麼病。當時她爸爸和姑姑都去醫院了,就把她一個人鎖在奶奶家裏。我媽媽很著急,也沒有問清楚具體情況,就讓小女孩告訴張奶奶,說她晚上回不了家了,並托張奶奶把我領到她家去。那個小女孩也沒跟我媽說她奶奶去醫院了,等她爸爸回來領她回家時,她早把我媽的那個電話給忘了。就這樣,我從那天早晨一直被關到第二天下午五點鍾我媽媽回家,兩天一夜,我一口飯也沒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