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3)

林紛聽著,忽然笑起來,說:“創作,你這肯定是在編故事呢。你被關在家裏沒人管,就不會自己找點吃的?”

陳飛說:“那時候我們燒的是液化氣罐,我媽怕我一個人在家亂動有危險,就把廚房的門上了鎖,我根本就進不去。”“那你不會喊人?”

“那時候我才七歲,膽子又小,根本不敢喊人。幸虧媽媽把暖水瓶留在了屋子裏,我餓得受不了了,就喝水。可是喝完水肚子裏隻能舒服一會兒,過一會兒水下去了,肚子裏空得更難受。沒辦法,我就隻好再喝水。很快地,暖水瓶裏的水就被我喝光了。這時候天已經黑了,我就想,睡覺吧,等睡著了就不餓了。可是因為水喝多了,夜裏總起來上廁所。結果起來一次,就餓得更難受,睡不著覺。好容易睡著了,又被憋起來了。就這樣,好容易挨到天亮,我以為這回媽媽該回來了,可哪知道媽媽的搶修工作還沒有完。上午她又往張奶奶家打過一個電話,結果沒有人接,她以為張奶奶出門了,或者是在我們家,也沒有太在意。”

“那你怎麼辦?”這時候林紛已經相信陳飛不是在編故事了,因為故事可以編出來,但是陳飛臉上的那種表情卻是編不出來的。

陳飛說:“第二天就更難熬了。一開始我又餓又怕,就躺在我的小床上哭。可是後來我發現一哭肚子就餓得更難受,就不敢再哭了。而且我還發現,趴著比仰麵躺著要好受一些。我就一動不動地趴在床上。挨到中午,我餓得實在受不了了,肚子裏空得好像連心也被人揪走了。可是我再也不敢到廁所裏去接涼水喝了,因為早晨起來我喝過一次,結果肚子疼了好半天,最後都吐了出來。”

說到這裏,陳飛突然停下來,不說了。

林紛問他:“後來呢?”

陳飛搖搖頭,“咱們這兒正吃飯呢,先不說了。”

“說呀,說說怕什麼?”

停了好一會兒,陳飛才接著說:“後來,我看見了放在窗台上的魚缸。魚缸裏有我養的兩條小金魚,一黑一紅。小時候我特別喜歡金魚,纏著爸爸給我買了十多條小金魚,可陸續地都死了,每死一條魚我就會哭一回。後來,就隻剩下這兩條活了下來。有一段時間我每天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窗台跟前,看看那兩條金魚死沒死。可是現在,我看著那兩條遊來遊去的小金魚,心裏卻隻想著一件事:我餓,我要吃!一開始,我被自己的念頭嚇壞了,不敢再去看那兩條小金魚。但是後來我就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了,目光漸漸地被粘在了魚缸上。終於,我把手伸到了魚缸裏。兩條小金魚見我來抓它們,就拚命地逃。它們越逃,我越想抓住它們,吃掉它們。我先抓住了那條黑色的小金魚,可是當我迫不及待地把它送到嘴邊上的時候,一股黏糊糊的腥臭味差點兒讓我吐起來。我趕緊把它扔進魚缸裏。”

說到這兒,陳飛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而林紛也暗暗地跟著鬆了一口氣。

陳飛說:“雖然我最後沒有吃那兩條小金魚,但是我很清楚,我之所以沒有吃它們,僅僅是因為我覺得它們太難吃,太惡心了。當我把它們抓在手裏的時候,心裏沒有一丁點兒憐憫之心或者是負罪感。那種饑餓造成的瘋狂的念頭和心態什麼時候想起來都會叫我害怕。後來我把那兩條小金魚送給了我的一個好朋友,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養過金魚。因為它們在我眼裏已不再是賞心悅目的令人快樂的小生靈,它們隻會勾起我這段可怕的回憶。”

陳飛說完了,把頭靠在椅背上,兩眼微微地合攏,一副很疲憊的樣子。

林紛靜靜地看著他,心裏突然被一種很溫暖很柔軟的東西塞得滿滿的。從小到大,她還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人想哭又想笑,嗓子裏很甜,鼻子裏卻有些發酸;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去抓住些什麼,又讓人心甘情願地想被什麼東西緊緊地抓住;讓人不顧一切地想把現在變成永遠,又讓人清醒地意識到現在將轉瞬即逝。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陳飛睜開眼睛。林紛的目光仍然停留在他的臉上,卻好像並沒有在看他,而是從他的頭上越過去,看著很遠很遠的地方。那種恍惚如夢的目光嚇了他一跳。他用筷子敲了一下菜碟,林紛渾身一抖,驚異地看了他一眼。隨即林紛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有些尷尬地笑笑,很快恢複了常態。

陳飛問她:“現在你還想進行絕食鬥爭嗎?”

林紛想了想,說:“我還是想試一試。”

陳飛舉起手中的茶杯,說:“我祝你成功!”

林紛知道陳飛根本不相信她真的會絕食——在陳飛看來,什麼絕食啊,吃(安眠)藥之類的事情都是那些很特別的女孩子才做得出來的,林紛太普通了。而且,理由也不夠充分,既不是因為高考落榜也不是因為失戀。

因為今天是周末,所以到吃晚飯的時候,寢室裏已經變得有些空蕩蕩的了,大多數學生都已經趕回了家。那天晚上林紛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和陳飛坐在初三時他們常去的那家小吃店裏,陳飛對她說:“今天我請客,你想吃點兒什麼?”她很奇怪:“你不是說,等到將來你再請我嗎?”陳飛一本正經地說:“現在已經是將來了,你不知道?”林紛心裏猛地一驚,就從夢中驚醒過來。

寢室裏靜靜的,似乎都可以聽見從窗簾的縫隙裏擠進來的一縷月光失足跌落到水泥地上的聲音。林紛回想著剛才夢中的情景,心裏仍然止不住地突突直跳。她努力地回想,自己到底吃沒吃那盤魷魚呢?

周六早晨起來,林紛覺得餓得難受。她認定這是一種心理作用在作怪。平常早晨起來她很少感到餓,而現在卻好像除了餓,什麼也幹不了想不了了。她決定出去走走。

商場裏人不多,可不知為什麼,林紛總覺得鼻孔裏隱隱地有一種食物的味道。林紛知道,地下一層是餐飲部。於是她乘扶梯上到四樓,可是那種淡淡的味道卻尾隨而上,一路跟到了四樓。

傳呼突然響起來,是陳飛。林紛找到樓角的卡式電話。陳飛劈頭就問她:“嘿,進行得怎麼樣啊?”林紛說:“沒怎麼樣。”陳飛問她:“你在哪兒呢?”林紛說:“我在商場呢。”陳飛又問:“幾樓?”林紛說:“四樓。”陳飛就笑了,沒說什麼就把電話掛了。

林紛握著聽筒,愣了一會兒,直到有人來打電話了,才把聽筒掛上。她漫無目的地在賣場裏轉了一圈兒,意外地發現這裏新開了一家寵物店。

寵物店的老板是個看上去跟林紛差不多大的女孩子。這時店裏隻有林紛一位顧客,那女老板就很熱情地迎上來,說:“你想看點兒什麼?”

店裏有各種品種的寵物貓和狗,還有鳥、蛇、蜥蜴、荷蘭豬之類的。在不起眼的角落裏,林紛看見了幾隻魚缸。

女老板跟過來,說:“買兩條魚吧,很好養的,不用天天喂食,一個星期喂一次就行了。”

這時候,林紛忽然意識到,鼻孔裏那種煩人的香味似乎沒有了。

中午,陳飛又打來傳呼。陳飛問她:“你真的還在堅持?那你沒告訴你媽媽嗎?”

林紛說:“還沒有。”

陳飛有些著急,“那不是沒有意義了嗎?林紛,你到底想幹什麼?”

林紛反被他問得一愣,說:“我跟你說過啊,我要轉校。”陳飛說:“可是,我有點兒想不明白……”

讓陳飛想不明白,林紛的心裏忽然掠過一絲小小的得意之情。林紛打斷他,說:“我買了兩條金魚,一條黑的,一條紅的。”

林紛坐在書桌前,用手指輕輕地觸摸著魚缸,兩條金魚立刻遊過來,隨著她的手指上下遊動。林紛忽然想:它們是不是餓了?可是,寵物店的女老板不是說一個星期喂一次就行了嗎?林紛俯身看著那兩條金魚,又把手指放到了水麵上,兩條小魚立刻浮上來,輕輕咬著她的手指。看來,不是女老板說了謊,就是她已經一個星期沒有喂這兩條可憐的小魚了。林紛找了一遍,沒有找到可以喂它們的東西。後來她就拉開了嶽琳的抽屜。

嶽琳的抽屜從來都像是一個零食倉庫,而且是不上鎖的倉庫。嶽琳現在深恨這些為伍多年的高熱量小食品,不過因為慣性使然,不買難受,她就買回來,堆在抽屜裏,誰不怕誰就拿去吃。隻是不準當著她的麵拿,更不準當著她的麵吃。每當她發現裏麵的東西少了的時候,她都會咬牙切齒:“吃白食,胖死你!”減肥的女生都有些神經兮兮的,大家都可以體諒,所以大家就心情很好地照拿照吃,並不認真跟她計較。

林紛找出一包曲奇餅,搓成渣撒到魚缸裏。兩條金魚立刻遊過來,用嘴觸了觸,又躲開了。林紛忽然又想:陳飛說的是真的嗎?難道他真的曾經想把金魚吃掉?

把剩下的曲奇餅放回去的時候,林紛在抽屜的角落裏發現了一個瓶子,上麵寫著“金牌瘦身片”。對於減肥,林紛不感興趣。可瓶體上說明部分的一個“餓”字吸引了她。那段字完整的內容是“本品可有效抑製饑餓感”。林紛打開瓶子,裏麵是空的。

傍晚的時候,傳呼的鳴叫把林紛從似睡非睡的狀態中驚醒過來。是媽媽。留的是一個外地的號碼。她從床上坐起來,一陣突如其來的暈眩使她差一點兒又跌躺回床上。她雙手按在床沿上,長舒一口氣,定了定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