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3 / 3)

媽媽一臉疑惑:“真的有這種事情嗎?”

寧宇說:“如果不是我親身經曆的,我也不敢相信。不過,現在不是研究那扇門的時候,隻要它能幫助我們找到那個人的住處就行。”

媽媽有些猶豫:“可是我總覺得這種事情有點兒玄。”寧宇說:“無論如何,咱們必須去試一試,不行的話,還可以再想別的辦法。”

身邊跟著媽媽,通過學校的門衛簡直易如反掌。寧宇領著媽媽從操場的那扇蜘蛛門進去,一邊用手電筒照著路,一邊把蜘蛛門裏種種粧樁點點滴滴匪夷所思的奇事怪事講給媽媽聽。他這樣做,是怕媽媽心裏有太多的懷疑,無法明確地“告訴”蜘蛛門應該把他們送到哪去。

站在“四海一家”的那扇大門裏麵,寧宇握緊了媽媽的手。寧宇說:“媽媽,一會兒您隻要想著要回到那天您去過的那個地方就行了。不用緊張,就算這次不行,我們還可以再試一次。”其實連寧宇自己也不知道,如果真的不行,蜘蛛門是不是還會給他們母子倆第二次機會。蜘蛛門裏似乎到處都充滿了暗示,但卻隻有暗示,而沒有任何承諾。

寧宇握住門的把手轉動,門開了。

當媽媽緊拉著寧宇的手,站在彩霞小區那幢最普通不過,卻令她朝思暮想、夜不能寐的居民樓前的時候,她的手劇烈地抖動起來。寧宇用力握了握媽媽的手,試圖讓她平靜下來。這裏的一切正如她所說的那樣,有一堆建築垃圾,樓門上有一個剝落了半截的福字。寧宇心裏卻有些疑惑:為什麼媽媽和他跑遍了幾乎整個小區也沒有找到同時符合這些特征的居民樓呢?

母子倆找到了樓側的樓號:109樓2洞,並且把它深深地刻在了腦子裏,刻在了心底。

母子倆回到家裏,幾乎徹夜未眠。第二天淩晨,母子倆簡單地吃了一口早飯,就急匆匆地趕到了彩霞小區。這一次因為有了那棟樓的門牌號碼,找起來就簡單多了。可是等母子倆一路打聽找到109號樓時,卻不由得愣住了。

薄薄的晨霧之中,109號樓的樓前已經不見了那堆建築垃圾,而2門洞上方的那個福字也不見了蹤影,隻依稀留下了一點淡紅色的紙印,跟他們母子倆昨天晚上所見到的情形大不相同了。如果不是有了確切的號碼,就算是找到這兒,他們也無法確定這裏就是要找的地方。難道一夜之間竟然會有這麼大的變化嗎?除非有人特意在夜間把那一大堆的裝修垃圾運走了,又架了梯子拿了蘸水的刷子把那個殘損的福字刷了下來——因為那些殘留的紅色紙印表明,那個福字是被風雨吹刷掉的,而昨天晚上到現在,天上根本不曾落過一個雨點兒。

“也許……”寧宇忽然想到了什麼,可是連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媽媽在一旁追問他:“你說什麼?”

寧宇說:“我想,昨天蜘蛛門把咱們送到的109號樓,是您那天從超市跟蹤他所到的那個109號樓。”

媽媽一下子沒聽明白:“你是說,這裏還有一個109號樓?”

寧宇解釋說:“不是。我是說,昨天蜘蛛門送我們去的109號樓是您那天去的109號樓,而不是昨天的109號樓,所以我們看到的情形跟您那天看到的一樣,而跟現在卻有著很大的差別。”

這次媽媽有點兒聽明白了:“你是說,那扇門不但能打破空間的距離,也能顛倒時間上的順序?”

寧宇兩手一拍:“對,我就是這個意思。”

媽媽愣了一會兒,說:“好吧,對那扇門的事,我們根本就不可能想明白,現在最關鍵的是,這個109號樓。到底是不是我們要找的地方。”

寧宇說:“這個並不難。”這時候,正好有一位穿著一身運動服、手裏拎著一把劍的老太太從樓裏走出來,大概是去晨練的。寧宇走過去問她:“奶奶,這個樓門前原來是不是有一堆裝修垃圾?”

老太太說:“是呀,三樓有一家裝修,前幾天才清理走的。”

寧宇又指了指樓門上方:“那,這個地方原來是不是貼了一個福字?”

老太太看了看,說:“是呀,那還是我去年過年的時候貼

的。風吹雨淋的,掉得差不多了。”老太太忽然想起了什麼:“咦,你這孩子問這些做什麼?”

寧宇說:“啊,沒什麼,我,我和我媽媽打了個賭。”

“打了個賭?”老太太看看她們母子倆,搖搖頭,走了。

寧宇和媽媽在離樓門口不遠的道邊上整整守了一個上午,也沒有看見那個人從樓裏出來,反而惹得住在附近的幾位老太太注意上了他們母子倆。寧宇心裏想:這樣守下去可不是個辦法,弄不好再節外生枝,驚動了那個人可就麻煩了。

中午,寧宇對媽媽說:“媽,您去找個地方吃點兒飯吧,回來給我捎一點兒就行。”

媽媽說:“還是你去吧,我在這兒守著。”

寧宇說:“我有點兒累了,懶得走了,還是您去吧。”

媽媽一走,寧宇就朝2門洞走過去,可走到門洞前,又猶豫起來。他在想:找個什麼借口去敲門比較好呢?正在這時候,一個背著一隻大造革包的女孩子走過來。女孩子看了寧宇一眼,問:“你住在這裏嗎?”

寧宇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女孩子就從包裏拿出一個洗發液的試用裝,不由分說地塞給他,然後又遞過一張硬紙板,說:“在上麵簽個字就行了。”

寧宇看了看那張簽了幾個名字的硬紙板,突然眼前一亮,對女孩子說:“嘿,這些東西我替你去送好不好?”

女孩子看了看他:“你什麼意思?”

寧宇說:“我沒什麼意思,就是想替你去送一送。”

女孩子問:“那,你不要工錢,是義務勞動唄?”

寧宇說:“那當然。”

女孩子看了看他:“哈,你以為我不明白嗎?”

寧宇有些奇怪:“你明白什麼?”

女孩子說:“你是看中了這些洗發液,想撿個大便宜回去,我沒說錯吧?”

寧宇有些惱了:“你這是什麼話?誰稀罕你這些東西?實話告訴你,我的一個朋友住在這裏,可我記不清他到底住在哪一層了,怕冒冒失失地去敲門,惹人家煩,才想著替你去送這些東西,也算是一舉兩得。既然你信不過我,那就算了,你以為我幹活有癮嗎?”

女孩子一聽,忙說:“好,好,算我錯怪了你。這樣吧,我可以分給你一些,我們分頭去送,送完了這兩棟樓,就在這裏會合。”

寧宇說:“說好了,我隻送這一棟樓。”

寧宇拎著女孩子分給他的一塑料袋洗發液走進樓洞。這棟樓一共有七層,每層有三戶住戶。在一樓,寧宇隻敲開了一家的房門。門裏出來一個老太太,對這種免費送上門的小東西好像很歡迎。她很熱情地告訴寧宇,一樓的另外兩家白天一般都沒有人,所以他就不用再敲了。話裏話外的意思,是想讓寧宇再給她兩包。寧宇也就大大方方的又送給她兩包。老太太很高興,撿了大便宜似的。寧宇趁機問她,這個樓洞裏都住了些什麼人,有沒有最近半年新搬來一個人住的男人。老太太想了想,說:“六樓好像有一個。不過住在哪個門裏我就說不太清楚了。”

寧宇拎著塑料袋,徑直來到了六樓。結果敲了兩家的門,一家出來的是個中年婦女,一家門裏有一個小孩警惕地問了一句:“誰呀?”就再也沒有聲音了。

第三個門任寧宇怎麼敲也沒有一點兒回應。寧宇心想:也許他出門去了?可是自己和媽媽早晨六點多鍾就守在這裏,他會那麼早就出去嗎?

就在寧宇麵對著那道門拿不定主意是放棄還是繼續的時候,從七樓下來一個小個子男人。他從寧宇身邊走過的時候,寧宇打量了他一眼,心裏不由得一緊。雖然那個男人臉上戴著一副寬邊的深色鏡,但寧宇覺得他很像自己要找的那個人。在那一刻,寧宇的腦子裏出現了短暫的空白。等到那個男人下到了六樓與五樓之間的緩步台時,寧宇已經下定了決心,拿定了。

寧宇衝著那個男人喊了一聲:“你好!”

那個男人一悚,然後停下腳步抬起頭來看著他。寧宇並不說話,而是三步並兩步跨下樓梯,來到男人麵前。那個男人似乎並不喜歡如此近距離地和人麵對麵地站著。他把臉朝一邊扭了扭。

寧宇從塑料袋裏拿出一個試用裝:“免費贈送。”

男人掃了一眼:“我不要。”說完了,轉身要走,卻被寧宇一把拉住了。

寧宇拉著他的胳膊:“是免費的,先生。我們的這個產品質量非常好,你可以試用一下。”

男人顯然不想和他糾纏,就接過去,揣進口袋裏。但是寧宇依然拉著他,把硬紙板遞給他:“麻煩您給我簽個名。”男人把紙板接過去,明顯地猶豫了一下,才拿起筆來在紙板上寫下了名字。這時候,一旁的寧宇已經可以確定他正是自己和媽媽從C城一直追到E城,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追到的那個司機,那個渾蛋!那個凶手!因為在他低頭往紙板上寫名字的時候,寧宇從他的眼鏡上方看清了他的眼睛,還有右眼角的那顆不是很顯眼的黑痣。盡管警方提供的照片尺寸不是很大,但是幾乎每天都要像複習功課一樣熟讀這張臉的寧宇母子還是發現了這顆小小的黑痣。

那個人簽完了名字,就朝樓下走去。寧宇站在緩步台上沒有動。他沒有去看那個名字,因為他知道那毫無意義。在短短的十幾秒時間裏,寧宇的頭腦中轉過了無數個念頭:繼續找借口拖住他?先讓他走,再找電話報警?先下樓看看媽媽是不是已經回來了?……但最後還是一個最強烈的念頭占了上風:我決不能再犯媽媽那樣的錯誤!決不能讓他再從我的眼皮底下溜走!

寧宇三步並作一步,衝下樓去。等他衝到樓下的時候,那個人才剛剛走到樓門口。寧宇扔掉手裏的塑料袋,不顧一切地衝過去,兩手猛地把他的上身抱住了。還沒等那人明白是怎麼回事,寧宇已經把他連推帶抱地推出了樓門。寧宇一邊死死地箍住他的雙臂,一邊大喊:“快報警,他是通緝犯!他是通緝犯!”

那個人奮力地掙紮,嘴裏一邊嚷著:“你幹什麼?你幹什麼?”

呼喊聲很快就引來了一群圍觀者。雖然大家都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從寧宇和那個人的神情上看,這絕不是在開玩笑或者是搞什麼惡作劇。那個送洗發液試用裝的女孩子也聞聲趕了過來,看見這種情景,就悄悄地打了報警電話。

幾分鍾之後,警察趕到現場。這幾分鍾裏,寧宇始終死死地抱著那個人,同時嘴裏不停地喊著:“他是通緝犯,他是通緝犯!”盡管周圍有人好心地告訴他,已經報警了,還有人想幫他一起製伏那個人,但是寧宇就像是什麼也沒聽見沒看見一樣,不鬆手也不停止喊叫。周圍幾個年輕人想把他拉開,但都被他近乎瘋狂的神情和舉動嚇住了。

而在這幾分鍾裏,那個人的掙紮卻變得越來越無力了,聲音也越來虛弱。到後來他簡直都要比寧宇更盼著警察早一點兒來廣,因為他害怕再過幾分鍾,自己就要被這個瘋狂的年輕人活活勒死了。

看見了身穿製服的警察,寧宇這才把手鬆開。直到這時候,他才發覺自己的兩隻胳膊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從109號樓到派出所有幾百米的距離,一路上寧宇和那個人都一言不發。到了派出所,坐到了警察對麵的椅子上後,那個人突然放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反反複複地在嘟噥一句話:“當時我真的以為他死了,我真的以為他死了……”

這時候,媽媽急匆匆地走進來。她看清了那個人,聽清了他說的話之後,愣怔了片刻,身體突然一仰,昏厥過去。

那個在彩霞小區送試用裝的女孩子在給110打電話報警的同時,也給E城晚報的新聞欄目打了電話。那位聞訊而來的晚報記者在派出所了解了大概情況之後,就對寧宇母子倆窮追不舍。本來寧宇和媽媽什麼也不想跟記者說,但是E城晚報社那位身體胖胖的看上去很笨拙的女記者實在是個厲害角色,一番糾纏和周旋之後,她竟然把寧宇母子倆追得沒有了退路,感覺不接受她的采訪就對不起自己,對不起死去的寧宇爸爸,對不起關心幫助過他們母子的所有人。

采訪持續了整整兩個多小時。在詳細詢問了寧宇母子倆從C城到E城來追逃犯的前因後果之後,她又突然問起了寧宇報警並且協助警察抓捕黑蜂盟的“盟主”孫征的事情。一下子,寧宇幾乎被她問愣了,忍不住反問她是怎麼知道這些的。女記者卻哈哈地笑起來,說:“你別忘了我是幹什麼的喲!”

從來沒有與記者打過交道的寧宇母子倆被那個女記者問得無處可躲、無處可逃。唯一讓他們感到欣慰的是,他們堅守住了蜘蛛門的秘密。這倒不是因為他們的態度有多麼堅決,掩飾得有多麼巧妙,而是因為他們心裏很清楚,即使說出來,女記者也不會相信的。退一步講,就算是她相信了,也沒法寫出來,因為讀者也不會相信的。好在省去了那扇至關重要的蜘蛛門,整個事情的經過也可以順理成章地連接起來,沒有什麼明顯的破綻。世界上的許多事情就是這麼奇妙,往往越是重要的東西、重要的環節,往往越容易被忽視、被省略。

女記者的工作效率果然很高,采寫寧宇母子的稿件第二天就刊登出來了,但是題目卻叫做《鬥“黑蜂”,追逃凶,智勇少年來自C城》。在文章中,寧宇儼然成了一個智勇雙全的少年英雄,而寧宇媽媽卻隻是一個起連接承轉作用的配角。應該說,文章所寫的內容都是確有其事,可是寧宇怎麼也看不出這是在寫他自己。

文章在不算太大的E城引起了不小的轟動,許多報紙紛紛進行了轉載。許多讀者打電話給報社,表達對寧宇的欽佩與喜愛之情,甚至連電視台的編導也找上門來要為寧宇做一個專題節目。

更讓寧宇母子始料不及的是,文章刊出之後,學校的領導突然找他們談話:通知他們,學校已經決定要為寧宇開一個表彰會,並已經申報了寧宇的有關材料,推薦他參加全省第七屆“十大優秀中學生”的評選活動。那位長相俊俏的女團委老師還一臉神秘地告訴寧宇母子說屆時學校領導還要在表彰大會上宣布一個特殊的決定,這個決定對寧宇母子來說絕對應該是一個驚喜。

但也許是因為事情來得太突然,寧宇母子麵對這些從天而降的“好事”,除了感到不知所措之外,不但沒有太多的欣喜,

反而有一種隱隱的不安。寧宇甚至不想參加什麼表彰大會了,後來還是在媽媽的勸說之下,才勉強答應。

那天的表彰大會開得很隆重也很熱烈,團市委、區教委、區公安分局的領導都出席了,E城的幾大新聞媒體也都派來了記者。七中的幾位領導忙前忙後,情緒非常高漲。據說,七中已經有近十年沒有機會開這種規格和規模的表彰會了。

寧宇胸前戴著紅花坐在臨時搭建的主席台上,看著操場上黑壓壓的同學們,心裏始終有一種忐忑不安又很別扭的感覺。特別是當他的目光落在操場邊的那扇蜘蛛門上時,這種感覺就越發強烈。他突然有一種很奇怪的念頭,就好像是他從那扇門裏竊取了本應該屬於別人的,至少是不應該屬於他的什麼東西。這種念頭一旦從心底冒出來,就像是童話裏某一顆被施了魔法的種子,以驚人的速度長大。這顆種子在短短的幾分鍾之內,就在他的胸中長成了一棵無法漠視、更無法掩飾的大樹。

心神不寧的寧宇根本沒有聽清楚講台上的各位領導都講了些什麼,直到團委老師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醒過神來,原來是輪到他講話了。

從座位到話筒隻有十步遠的距離,可是寧宇卻覺得自己的兩條腿像灌了鉛塊似的沉重。他站在話筒前,拿出事先由團委老師親自掌筆,並專門找了晚報那位女記者充實潤色過的講話稿,卻一個字也讀不出來了。寧宇就那麼尷尬地站在話筒前靜默著。

寧宇站了十幾秒鍾,團委老師見勢不妙,趕緊走過去,說:“寧宇同學可能是太高興太緊張了,我們現在先請王書記講幾句話吧。”

不想,那邊被臨時點將的王書記還沒站起身,這邊寧宇卻突然像是醒過神來,“對不起,我,我講幾句吧。”

團委老師見他恢複了常態,這才鬆了一口氣,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寧宇又看了一眼講話稿,然後把它重新揣回口袋裏。寧宇對著話筒說:“今天我站在這裏,心裏很慚愧,也很不安。我真沒有做什麼,不值得學校、老師還有大家這樣對我。我也沒有什麼值得大家學習的,我倒希望大家都不要有我這樣的經曆,能夠永遠平安快樂。這是我的真心話。我和媽媽已經決定了,我們最近就要回到C城去。在這裏,我想感謝各位老師、同學對我的照顧,特別要感謝我的幾位好朋友。離開E城之後,我會想念他們的。謝謝大家。”說完了,轉身朝著主席台深深地鞠了一躬,又向著操場上的老師和同學們鞠了一躬,然後就跑下主席台,徑直找到班級的隊伍,站在了汪大海身邊。

寧宇的講話和舉動立刻引起了台上台下的一陣騷動。周圍的學生們都紛紛回過頭來看寧宇。汪大海脖子直直地向著前方,兩眼目不斜視地對身旁的寧宇說:“你這家夥,真有你的!”

寧宇媽媽來學校辦理了退學手續。其實並沒有什麼一定要辦的手續,因為他本來就是在這裏臨時借讀的,交一個學期的錢,上一個學期的學。但是因為表彰大會上寧宇的出格舉動,惹得學校領導很不高興,所以媽媽覺得自己作為家長,應該出麵為孩子解釋一下,表示一下歉意。但是很顯然,沒有人願意聽她的解釋,也沒有人在意她的歉意。媽媽領著寧宇在一種很冷漠、很尷尬的氣氛中向大家告了別。

從教學樓裏走出來的時候,寧宇和媽媽在操場邊上站了一會兒。隻有他們自己心裏清楚他們是在看那扇蜘蛛門,是在跟那扇神秘莫測的蜘蛛門告別。這時候寧宇的心裏甚至在想:這扇蜘蛛門也許什麼都明白,隻是它有自己特殊的表達方式罷了。

這天晚上,寧宇接到了曲潤的電話。曲潤問他:“你為什麼一定要走呢?難道你到E城來,僅僅是為了抓住那個凶手嗎?”

寧宇沒有做聲。其實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一定要急著離開E城,媽媽大概也說f清。但是在這件事上,母子倆的想法卻完全一致。

曲潤說:“你知道嗎,原來學校是想在表彰會上宣布,學校將免除你的借讀費,給你正式生的資格,並且還要請有關部門出麵,為你和你媽媽辦理E城的常住戶口的。結果你突然說你們要回C城,弄得他們措手不及,幾乎下不來台。”

寧宇一愣:“真的嗎?”

曲潤說:“其實這件事我在表彰會之前就知道了,不過聽老師他們說,要給你一個驚喜,所以我沒有告訴你。現在看來,我真的應該提前告訴你一聲,也許就不會弄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寧宇說:“你不要這麼說。其實就算我事先知道了,我也一樣要走的。這是我和媽媽一起作出的決定。”

曲潤說:“對了,你還沒有回答我,到底為什麼一定要走?”

寧宇想了一下:“也沒有什麼太具體的理由。隻是我和媽媽都覺得,C城是我們的家,而這裏不是。”

曲潤問:“為什麼不是?”

寧宇有些意外,曲潤並不是那種喜歡刨根問底的女孩子,就連那天晚上從蜘蛛門裏逃出來,心裏雖然揣著那麼大的一個問號,她都沒有一問到底。今天她是怎麼啦?

寧宇說:“可能,可能是因為我爸爸在C城吧。”

這話讓曲潤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她又問:“那,你們什麼時候走?”

寧宇說:“後天吧。”

曲潤說:“_天我們見見麵吧。”

寧宇問她:“有事嗎?”

曲潤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生硬:“沒什麼事。”

第二天下午,寧宇如約來到了離學校不遠的一個街心花園。可是他足足等了一個多小時,也沒有看見曲潤的影子。寧宇心想:她是不是生自己的氣啦?可是自己並沒有得罪她呀?而且是她主動約的自己,根本沒有不來的道理呀?

又耐著性子等了一個小時,依然不見曲潤的影子,寧宇決定不等了。離開街心花園,路過道邊的一部公用電話亭時,寧宇停下了腳步。他猶豫了一下之後,拿起電話,撥通了曲潤家。電話鈴響了一陣,沒有人接。

寧宇放下電話,心裏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可是還沒等他弄明白這到底預示著什麼,身後突然有人說話:“你想找曲潤嗎?”

寧宇回過頭來,幾乎被身後的人嚇呆了。竟是孫征!

孫征戴了一副平光眼鏡,頭發也剃短了,顯然是為了去掉額前那綹幌子一樣的黃毛。寧宇隻覺得有什麼尖利的東西抵在了自己的腰間,正想低頭去看,孫征說:“是刀。”之後,他又說了一句比刀子更可怕的話,他說:“曲潤在我手裏,如果你不想她有事,就乖乖地聽話!”

寧宇被孫征用刀子抵著往前走,徑直走到了學校門口。寧宇恍然明白了孫征的用意,心裏不禁因他瘋子般的頑固與執拗而添了一份恐懼。

學校的大門關著。孫征隔著鐵欄杆往裏看了一眼。今天是周日,教學樓前的空地上空無一人,門房裏也沒有人。門房老大爺大概是上廁所或者是有什麼事臨時出去了。孫征挾著寧宇走到角門前,角門上掛著鎖。寧宇心裏一陣竊喜,但沒想到孫征把那鎖拿起來,隻輕輕一擰,便幵了。原來那鎖頭並沒有真的鎖上,隻是虛扣著,如同一個擺設。寧宇不明白,究竟是因為蜘蛛門的存在使校門形同虛設了,還是因為校門原本就是一個擺設,才有了蜘蛛門?

孫征用肘輕輕地抵開角門,用手上的刀子無聲地喝令寧宇。

走進校門,寧宇不等孫征再用刀子說什麼,就徑直朝操場走過去。他打開蜘蛛門,孫征一把把他推進去,然後自己也閃身跟了進去。

孫征一手用刀抵住寧宇的後背,一手掏出手機按亮了。兩個人順著走廊往裏走。雖然孫征已經是第二次來這裏了,但是他仍然顯得小心翼翼,眼睛警惕地四下看著,嘴裏命令寧宇:“慢點兒走!”

走進小飯店的店堂,孫征鬆開了按著手機的手指。因為這時候外麵天光還亮,小飯店裏光線還足夠兩個人相隔幾米遠看清楚彼此的表情。孫征幾步走到靠近那扇毛玻璃門的地方,從桌子上拽下一把椅子坐了下來。很顯然,他是在防備寧宇像上次那樣突然開門跑掉。

寧宇沒有坐,站在離他兩米遠的地方,問:“你把曲潤怎麼樣啦?”寧宇的聲音就像在空穀中一樣回響。

孫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說話小點兒聲,如果讓街上的人聽到了,對你可沒有什麼好處。”

寧宇一點兒也沒放低聲音:“你不必那麼緊張,我保證現在咱們就算喊破了喉嚨,街上的人也聽不見。”

孫征不由地問:“為什麼?”

寧宇說:“不知道。”

孫征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站在這扇古怪的門裏麵,提這樣常規性的問題就有些可笑了。很顯然,就跟上次的情形一樣,一走進這扇門,寧宇立刻就在無形中擁有了某種優勢。雖然兩次他分別是被孫征的拳頭和刀子脅迫而來的。

寧宇問他:“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到底把曲潤怎麼樣啦?”

孫征眯起眼睛:“我想把她怎麼樣就把她怎麼樣。你有意見?”

寧宇咬咬嘴唇:“如果你能保證她平安無事,你說什麼,我聽什麼。如果你不能保證,那……”

孫征哼了一聲:“你想怎麼樣?難道你還想跟我動手嗎?”寧宇直著眼睛看著他:“我知道,打架我絕不是你的對手,可是如果你把我逼急了,我會跟你拚命,我說到做到!”孫征也直著眼睛看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撇撇嘴,笑了一下:“這我相信。你小子也算是有種。曲潤現在被我關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如果你乖乖地聽我的話,我保證她沒事,不然,就算你有本事把我再弄進警察局,警察也別想從我嘴裏知道曲潤的下落。我也說到做到!如果你們幾天找不到曲潤,就算她不餓死,也會被活活渴死。到時候就算你們想找到她的屍體,恐怕也得是幾年以後的事情了。”

寧宇隻覺得自己全身的血一下子都湧到了頭上,他握緊了拳頭,但隨即又慢慢地鬆開了。他告訴自己,這時候一定要冷

靜,絕不能被孫征牽著鼻子走。

寧宇放緩了口氣:“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寧宇忽然變得平靜下來,讓孫征有些意外。他說:“理由很簡單。是她先對不起我,先對我下了死手,那就別怪我孫征心狠手辣了。”

這話讓寧宇心裏暗暗打了個寒戰,因為他知道,孫征說的是真話。他放緩了口氣,問:“那,你現在想讓我做什麼?”孫征說:“你別裝糊塗。”

寧宇說:“我不明白。”

孫征指了指身後的門:“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寧宇咬緊牙關:“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孫征說:“你一次又一次地從我的眼皮底下跑掉,如果不是這扇門有什麼古怪,你跑得掉嗎?”

寧宇說:“門就在你身後,你隨時可以打開它,用得著問我嗎?”

孫征一下子繃緊了身體,但隨即又放鬆下來。他掏出那把刀來,低下頭在手裏擺弄著。那鋒利的刀刃在昏暗的光線中浄獰、閃爍。

孫征說:“你不想說,是嗎?那好,反正我也不著急,你不想說,我就等著你想說的時候再說。不過你記住,你磨蹭的時間越長,曲潤遭的罪就越多。”

寧宇皺了皺眉:“你,你是想通過這扇門逃跑?”

孫征反問他:“你說呢?”

寧宇說:“其實說出來,也沒有什麼太特別的。我也是偶然發現的,在你從這扇門裏跑出去的時候,隻要你心裏想著要去的地方,這扇門就可以把你送到。”

孫征“噢”了一聲:“有這種事?”

寧宇顯得有些緊張:“你不相信我也沒有辦法。我說的都是真的。”

孫征顯然很滿意他的反應:“那,你知道它究竟能把人送多遠?”

寧宇搖搖頭:“我不知道,因為每次我都是從這裏跑回家的。”

孫征問:“那,如果是你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呢?”

寧宇說:“我不知道,反正我去的都是我曾經去過的地方。”

孫征又問:“還有呢?”

寧宇愣了一下:“還有,再沒有了,我隻知道這些。”

孫征有些不相信:“就這些?再沒有了?”

寧宇說:“我真的不知道了。”

孫征又問:“那你每次得跑多遠?”

寧宇想了想:“也就幾十步吧?反正不是太遠。”

孫征皺著眉頭看看那扇門,好長時間沒有再說話。

寧宇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一定是在想自己應該往哪裏逃。孫征站起身,走到那扇門後麵,輕輕地握住門把。寧宇心裏一陣緊張:如果他這時候就拉開門衝出去可怎麼辦?心裏一急,忽然想起什麼,就說:“對了,我每次從這裏跑出去,都是在晚上。”

外麵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店堂裏就更顯得昏暗了。但寧宇和孫征兩個人早已經適應了昏暗的光線,仍然可以看清楚對方的一舉一動。孫征坐在椅子上,身體斜倚在一張飯桌上,兩眼微合,似乎在閉目養神。但手裏始終緊握著那把刀子。寧宇從他握刀子的手可以看出來,他一點兒也沒有放鬆警惕。如果現在自己有一點兒異常舉動,馬上就可能招來大禍。

這樣又熬了半個小時,還是寧宇先開口了。因為他覺得現在如果能讓孫征多說一句話也是好的,也許他的哪一句話就能在事後幫助警察快一點兒找到被綁架的曲潤。

寧宇小心翼翼地說:“其實,曲潤一直把你當成哥哥。就算在你幹了許多壞事、被許多人認定是壞人的時候,她也依然把你當成哥哥。否則她也不會天真地讓我去和你談判了。”他停頓了一下,看了看孫征,見他沒有什麼特別激烈的反應,這才接著說下去:“她跟我講過許多你以前的事情。講你小時候多麼聰明,在整個宿舍樓的孩子當中,學習成績是最好的。每次考完試,你爸爸都很高興很驕傲,因為當全樓的爸爸媽媽們聚在公共水房裏洗東西的時候,大家都會很羨慕他有一個出色的兒子。她還講了許多你和她的事情,講你那時候怎麼處處照顧她,事事讓著她,領著她一起出去玩。還講了那一次放暑假,你領著她到你爸爸所在的學校裏去玩,被一群壞孩子堵住了。你使眼色讓她快跑,隻要她先跑掉了,你就可以狠狠地揍他們一頓再跑。可是她卻不聽,結果害得你也不敢反抗,隻好老老實實地讓人家胖揍了一頓。見你挨打,她不顧一切地衝上去要打人家,惹得人家也要揍她。你上前護著她,結果又替她挨了不少打……”

孫征依然不肯做聲,好像閉著眼睛睡著了一樣。這時候,外麵的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寧宇看不清孫征的臉,但直覺告訴他,孫征一直在聽。

寧宇接著說:“她還說,如果不是因為在你上中學的時候,你爸爸出了事,丟下你一個人,你絕對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寧宇還要繼續說下去,卻被孫征厲聲打斷了:“行了,你說這麼多廢話有什麼用處嗎?你不就是想讓我告訴你曲潤在哪嗎?我答應過你,我會告訴你。不過,我可沒答應放過你,你還是抓緊時間想想,怎麼能讓我饒了你吧!”

寧宇也不由得提高了聲音:“那好,你現在就告訴我曲潤在哪。至於你想把我怎麼樣,那是你的事情!”

寧宇的突然爆發把孫征嚇了一跳,也把他自己嚇了一跳。話說完了,寧宇馬上就後悔了:如果這時候把孫征激怒了,不但會害了自己,也會害了曲潤。他緊張地盯著孫征,暗暗握緊了拳頭,心裏想:如果你敢撲過來,那我也隻有拚死一搏了。就算不是你的對手,我也決不會束手待斃!

但出乎意料,孫征並沒有任何舉動。黑暗中,寧宇看見孫征按亮了手機,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報紙。寧宇認出那就是刊登那篇《鬥“黑蜂”,追逃凶,智勇少年來自C城)〉的晚報。寧宇的心猛地一沉。

孫征問他:“你告訴我,你‘鬥黑蜂’靠的是這扇門,追逃凶是不是也靠了這扇門?”

寧宇一驚,心想:曲潤真的沒有說錯,這個孫征在他想做聰明人的時候的確非常聰明。在此之前,不管是晚報社的記者也好,派出所的警察也好,學校的老師、領導也好,沒有人在他的“英勇事跡”中發現過什麼破綻。隻有汪大海和曲潤曾經問他幾句,但也絕沒有像孫征問得如此直接而且準確。

寧宇迅速地在心裏權衡了一下。他有一種感覺,盡管孫征綁架了曲潤,但正像孫征所說的那樣,可能更多的還是想利用

曲潤來威脅他。很可能孫征並不想真的傷害曲潤,會在確認自己可以安全逃脫之前兌現諾言,說出曲潤的下落。眼下更危險的應該是自己,比較而言,孫征無疑更恨自己。但從剛才孫征拿出那張報紙時的口吻來看,那些明顯有些誇大其詞的文字,並沒有使孫征對他的恨意加深,似乎反而使其有所緩解。寧宇聽曲潤說過,孫征從小沒有母親,跟父親的感情特別深。從某種角度上說,也正是因為那種相依為命的父子之情過於深厚,才會導致孫征在父親意外地去世之後,身陷巨大的痛苦之中無法自拔。進而他把父親的死歸咎於他人,歸咎於社會,最後走上歧途,迷失了自己的人生方向。也許正因為發現寧宇的身世與自己有某種相似之處,他在潛意識中對寧宇的態度也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這種微妙的變化對寧宇來說,也許就是一個最難得的機會。當然,此時此刻站在孫征的刀子麵前,寧宇不可能把--切都理順得如此清晰明了。與其說是因為理智,還不如說是出於一種本能,讓他在這種非常時刻作出了正確的選擇。

寧宇說:“好吧,我告訴你。的確是這扇蜘蛛門幫著我找到了害死我爸爸的凶手。它不但能把你帶到你想去的地方,好像還能把你帶回到過去。”

孫征一愣:“帶回到過去?什麼意思?”

這時候寧宇卻突然停下來,語氣很堅定:“你先把曲潤的下落告訴我,我會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我說話算數。”這一次孫征沒有發作。他想了想:“好。”然後在手機上按下了一串號碼,遞給寧宇,說:“按一下‘0K’鍵就行了。”

寧宇接過手機,看著顯示屏上的那個號碼,覺得似乎有些眼熟,但孫征不容他多想,在一旁催他:“快點兒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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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宇按下了“0K”鍵的同時,也想起了這是哪裏的號碼。還沒等他醒過神來,電話已經撥通了。電話裏傳來了曲潤的聲音:“喂,你好,你找誰?”

寧宇愣在那裏,隨後“哎”了一聲,正要說什麼,孫征一把奪回手機,關掉了。

“好了,你現在可以說了。”

寧宇瞪著他:“這是曲潤家的號碼!你,你根本就沒有綁架曲潤?你是在騙我?”

孫征不屑於回答他的問題:“現在你放心了,快點兒說吧!”

寧宇有些激動:“你沒有去報複曲潤?這說明……”孫征打斷他:“你少說廢話,我現在隻想聽這扇門的事情。

寧宇努力地睜大眼睛,想看清楚孫征的表情,但他被一片黑影包圍著。寧宇長籲了一口氣:“那好吧。”他盡量使自己的聲音顯得很真誠、莫名其妙的,他忽然擔心自己說了實話,孫征反而會不相信。

寧宇說:“事情是這樣的,我媽在超市裏發現了那個人之後,曾經跟蹤到他的住處,可後來卻找不到具體的地點了。我領著她,通過這扇門找到了那個人的住處。但我發現,它似乎是把我們送回到了我媽媽發現和跟蹤那個人的那天晚上。所以我想,也許它還是一部時光機器,可以把人送回到從前。”

“回到從前?”孫征的聲音裏突然透出一種毫不掩飾的興奮和激動。接著,寧宇聽見他仿佛在自言自語:“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他問寧宇:“後來呢?後來你又試過嗎?”寧宇說:“沒有。”

孫征有些不太相信:“為什麼?”

寧宇說:“因為,我有種感覺,隻有在你迫不得已的時候,隻有在你有著充分理由的時候,蜘蛛門的魔力才會幫你。如果你僅僅是為了好奇,為了好玩,或者為了證明什麼,它不但不會幫你,反而可能會因為你冒犯了它而使你受到懲罰。”聽到這兒,孫征突然笑起來:“可笑!讓你這麼一說,這扇門不但古怪,簡直還有脾氣了!”

寧宇正色道:“奇怪嗎?反正不管通過這扇門的時候發生什麼事情,我都不會覺得奇怪。在我看來,它不但有魔力有脾氣,而且還善惡分明!”

孫征很敏感:“你什麼意思?”

寧宇一咬牙:“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有人想利用它幹什麼壞事,一定會受到它的懲罰!”

“啪”的一聲,寧宇的臉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雖然店堂裏光線很暗,看不見彼此的表情,但借助從毛玻璃透進來的天光,依然可以看清對方的舉動。可是,寧宇卻根本沒有看清孫征的手是怎麼打過來,又如何收回去的。他隻覺得半張臉火辣辣地疼,而且嘴裏泛起了一股鹹鹹的血腥味。

接下來,寧宇沒有動,而孫征也沒有動。兩個人麵對麵地站著,像兩座被時光定格了的雕像。

後來寧宇擦了一下嘴角,把嘴裏的血咽了下去。然後對孫征說:“你還是去自首吧,這扇門幫不了你。”

孫征說:“自首?自首有什麼用?自首我就可以重新做人了?就可以重新做回以前的孫征嗎?可笑!”

寧宇有些急了:“可是,你這樣做會很危險的,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我也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能通過這扇門回到從前,回到爸爸還活著的時候,那有多好!可是,我不敢,因為我不知道那樣做的結果會是什麼。就算你已經從這扇門裏走出去過一萬次了,你也不會知道當你第一萬零一次打開它的時候,會發生什麼事情。一旦我一去不返了怎麼辦?我不能丟下媽媽一個人。而且,就算我可以回到過去,也未必就能改變已經發生的一切,把爸爸留住……”

孫征打斷他:“你忘了,我跟你不一樣。你怕一去不返,我不怕。我回來幹什麼呢?這裏還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嗎?一去不返,如果真的能回到從前,能一去不返,那就太好了!太好了!”

“可是……”寧宇還想說什麼,外麵突然打起了一道厲閃。店堂裏猛地一亮,隨即又陷人一片黑暗之中。借著那道閃電慘白的光亮,寧宇看見了孫征慘白的臉,看見孫征的臉上似乎有淚光在閃動!

就在寧宇一愣神的工夫,孫征猛地拉開那扇門,衝了出去。

寧宇急忙跟了出來。通過那扇門的時候,他的心裏幾乎是一片空白,第一次沒有了目的地,沒有了方向和目標。他跟在孫征的身後,隻跑出去幾步遠,孫征的身影就倏然不見了。遠處有滾滾的雷聲傳來,而孫征就好像是消失在那滾滾雷聲的盡頭。

寧宇呆呆地站在街頭,站了好一會兒,直到有粗大的雨點撲落在他臉上、身上,他才如夢初醒。他朝前走去,忽然發現前麵的地上有什麼東西。走到近前,才看清那是一部手機和一把尖刀。那是孫征的。寧宇一愣,不知道這究竟意味著什麼。但有一點很明顯,它們是不屬於從前的孫征的。

寧宇彎腰拾起已經被雨水打濕了的手機和刀子,把它們扔進了路過的垃圾箱裏。可是走出去幾步,他又轉了回來,把那刀子撿出來,踩在腳下,用力折斷了,才又重新扔回到

垃圾箱裏。

當渾身淋濕的寧宇回到家的時候,意外地發現曲潤坐在屋子裏。坐在她身邊的,是那個娃娃臉警察。

屋子裏的人看見他回來了,都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媽媽問他:“你跑到哪去啦?怎麼也不告訴媽媽一聲?”

寧宇說:“我沒事,隻是隨便在外麵轉了轉。”

娃娃臉警察說:“今天下午,孫征從看守所裏逃跑了。我很擔心他會來找你和曲潤的麻煩。”

寧宇說:“沒有,我沒看見他。”

娃娃臉警察注意地看了看他的臉,然後說:“沒事就好。不過,據我們初步調查,孫征這兩年做了許多違法犯罪的壞事,甚至還牽涉到了一樁搶劫殺人的案件中。他是個很危險的家夥,你們一定要小心。”

媽媽對寧宇說:“曲潤很擔心你,特意跟著這位叔叔一起來找你。”

寧宇說:“謝謝。”眼睛卻沒有去看曲潤。

娃娃臉警察和曲潤起身告辭。寧宇和媽媽把他們送出門外。

寧宇和媽媽剛回到屋裏,外麵又有人敲門。寧宇去開了門,卻是曲潤。

曲潤說:“剛才,也就是晚上七點多鍾的時候,你給我們家打過電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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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宇搖搖頭:“沒有。”

曲潤不太相信:“真的沒有嗎?”

寧宇說:“隻不過是一個電話而已,如果我打過,幹嗎不承認?”

曲潤盯住他的眼睛,說:“我接到一個電話,可打電話的人什麼也沒有說就又掛上了。我怕是你出了什麼事,所以才和娃娃臉警察一起到你家來了。”

寧宇鼓足了所有的勇氣,才敢與曲潤的眼睛對視。他說:“我真的沒事,你都看到了。”這時候,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下午,你怎麼沒去?” ,

曲潤垂下眼睛,說:“也沒什麼特別的原因,隻是突然又不想見你了。反正,也沒有什麼事情。我想,留著以後再見,也許更好。”

寧宇有些莫名其妙:“你這算什麼想法?”

曲潤說:“可我就是這麼想的。”

寧宇歎了口氣。他忽然覺得,就算自己有朝一日可以弄得懂那扇神秘的蜘蛛門,也未必弄得懂曲潤這個奇怪的女孩子。

看著曲潤下樓,他想把她叫回來,告訴她剛才發生的事情,可是張了張嘴,終於沒有叫出來。他不知道如果曲潤追問孫征的去向,他該怎麼說。他既不能說不知道,也沒法說知道。

早晨在火車站,寧宇正和媽媽等著檢票進站的時候,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回頭一看,是汪大海。寧宇又驚又喜:“嘿,你怎麼來了,不上課啦?”

汪大海咧開大嘴笑了笑:“我模仿我老爸的筆跡寫了張假條,請了半天假。”

寧宇心裏很感動:“你是專門來送我的?”

汪大海說:“那當然。不過,也有點兒別的事情。”他把寧宇拉到一邊,神秘兮兮地問:“寧宇,那把蜘蛛門的鑰匙呢?”

寧宇心裏一動:“還了呀。那是我們租的房子,房子不租了,鑰匙當然得還給房東啦。”

汪大海很失望:“真的還了?”

寧宇說:“那當然。我留著那把鑰匙有什麼用?”

汪大海嘟味道:“早知道這樣,我就應該早點兒讓你幫我配一把了。”

寧宇說:“大海,我勸你還是忘掉那扇門吧,這樣對你有好處。”

汪大海甩甩頭:“算了,不說這個啦。”他拉住寧宇的手:“寧宇,我到現在也不明白,你為什麼一定要走呢?”

回到C城後不久,寧宇收到了汪大海的一封信。汪大海在信裏告訴寧宇,他動用了自己全部的存款,費了一番周折找到了寧宇母子倆在E城的那個房東。用一個月的預付租金拿到了那把鑰匙,可是他卻怎麼也打不開學校圍牆上的那扇門。氣得他回去找那個房東想把租金要回來,結果被人家罵了一頓,一分錢也沒有要回來。他還曾經忍不住把蜘蛛門的事情講給別人聽,結果沒有一個人相信他的話,所有的人都認為他是在胡說八道。

看到這兒,寧宇不禁輕輕地笑了。他想,那扇蜘蛛門果然是善惡分明的,它顯然是在保護傻乎乎的大海。

寧宇打開抽屜,把信放進去。在抽屜的角落裏,靜靜地躺著一把鑰匙。寧宇拿起那把鑰匙,把它緊緊地握在手心裏。寧宇想:其實每個人心裏都有一扇蜘蛛門,打開它,就可以通往任何一個你想去的世界、你想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