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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台陽賓館,外麵的陽光燦爛,刺得眼睛都不能睜開。馬路不寬,小轎車堵了一排一排的。什麼好車都有,最差的是桑塔那,大部分是外地來的車。一個小小的台陽怎麼外地人這麼多?郭慶良問。馬局長說,一個這裏是交通要道,再有就是玩的地方多,吃的地方多,當然主要是女人多。郭慶良注意到電線杆子上,商鋪的牆壁上,哪哪都亂貼著專治性病梅毒濕尤,一針保準除根的廣告。郭慶良覺得腳底下沉甸甸的,台陽市的情況遠比自己想像的糟糕。他很久沒有這麼赤裸裸的麵對實際,一般到下麵辦案子,腦子想的都是這個案子,很少關心案子之外的社會環境。

郭慶良問馬局長,中央三令五申,台陽嫖娼的為什麼那麼多,而且領導幹部居多。馬局長講,有個台陽政治笑話,說張早強問個老農,為什麼台陽幹部敢嫖娼,屢禁不止呢?老農反問,為什麼我們後山的懸崖從來沒有摔死過人?小韓不解,這是什麼意思?郭慶良擊掌,好,比喻的好。後山沒有摔死過人,是人們知道那危險,沒人敢到懸崖上試試。可敢於嫖娼的人卻沒有誰為此受到懲處。慶春也說,這個笑話深刻。郭慶良問馬局長,你在市公安局有熟識可靠的人嗎?馬局長緊張地問,有什麼事嗎?郭慶良說,我想通過他了解張早強嫖娼的事,我在省城公安局了解,當時是他們無意中堵到了張早強。但實際上我所關心的是他受賄,這是我的主要調查目的。馬局長說,我小舅子陳大毛是公安局的副局長。郭慶良看了馬局長一眼,馬局長忙補充,他對張早強很有看法,隻是平常敢怒不敢言。郭慶良說,那好,打電話找他,中午一起吃飯。慶春旁邊緊張地小聲說,哥哥,你別把這麼多人攪進來好不好,你拍拍屁股走了,人家怎麼辦?郭慶良說,如果我不了解情況,我怎麼能扳倒張早強這個禍害呢。

馬局長到臨街的電話亭,一會兒返回,說,他讓咱們去王府飯店,張早強正在那裏請客,眼下他脫不開身。慶春說,你沒說省城檢察院的人來了吧?馬局長對答,我還不至於那麼傻。郭慶良果斷地說,那就去王府飯店。小韓跟過來,說,大哥,這會不會有人認出您,這樣張早強要知道了,你就白來了。郭慶良笑起來,我一個小檢察官,會有誰認識我。

王府飯店門口停滿了小轎車,場麵蔚然壯觀。

這個跟北京王府飯店同名的飯店顯得金壁輝煌,外麵裝修的很是考究,碩大的玻璃門,左右有兩位濃裝豔抹的迎賓小姐。幾個人進去後,郭慶良都有些吃驚,裏麵鋪著簇新的紅地毯,一大溜落地玻璃水缸,裏麵遊動著各種魚類。郭慶良沒想到台陽會有這麼高檔次的飯店。馬局長說,張早強總在裏麵請客,這也是他的一個點。郭慶良說,找個單間,這人多,我不想那麼早曝光。萬一有人認出我,這戲就不好唱了。馬局長說,這我熟,我去辦。

進到大廳,裏麵套著不少小廳和單間,大廳裏幾十張桌幾乎都坐滿了,熱氣騰騰的。馬局長和不少人打著招呼,有人把他們領進一個小單間。小韓打量著四周,一本正經地說,大哥,這頓飯您肯定請不起。郭慶良對馬局長玩笑地說,拿菜譜來,我親自點菜,什麼熬豆腐拌黃瓜燉白菜燒茄子。

慶春笑了,人家有嗎。

郭慶良探頭朝大廳望著,說,禮拜天,哪來這麼多人吃飯?馬局長說,不少人是市裏派下去的鄉鎮長,一般來說,到禮拜五就回城,最早禮拜一才到鄉鎮。五天中,起碼得有兩天不能全身心地投入工作。群眾說他們,周一周五心在家,周二周四打電話,開會辦事也回家,哪有時間把鄉下。

郭慶良沉了半天,那要是禮拜天去鄉鎮找不到人?馬局長說,唱空城計了。慶春插話,這主要領導幹部總不在崗,工作怎麼辦?馬局長說,一些鄉鎮處在半停頓的狀態。有回市人大的吳主任知道後火了,批評這事,就有人公開說,誰有本事到市委大樓轉轉,什麼時候張早強書記在啊。郭慶良有興趣地問,人大吳主任這人怎麼樣?馬局長晃晃腦袋,人窩囊,大家說他是泥,張早強是捏泥人的,想捏他成什麼樣,他就什麼樣。郭慶良動個念頭,你有吳主任家電話號碼嗎?馬局長給郭慶良抄在卡片上。

這時三十多歲的陳大毛風風火火進來,對馬局長喊了聲姐夫。他看看慶春,伸出手,我認出來了,慶春吧,有好服裝樣子別忘給送來,我老婆也開個裁縫鋪。小韓過來和他親熱,兩個人畢竟還有馬局長這個親戚做引線。陳大毛說,郭老板來了,這頓飯我請了。慶春瞥了一眼郭慶良,樂了,說,謝謝,總算有人脫逃了。馬局長對郭慶良介紹,這就是我小舅子,陳大毛。陳大毛問,姐夫,你喊我有什麼急事?馬局長不滿地說,張早強請客吃飯,你小子湊什麼熱鬧?陳大毛擺擺手說,咳,他給不少人發帖子,說是兒子定親,來的都是鄉鎮企業和市裏幾家效益好的工廠老板,一共有八桌。誰要是打電話問,還缺什麼,張早強他老婆就說,東西都有了,就什麼都不要了,空身來就行了。誰是傻子,這話還聽不明白,對方心領神會,剛才不少人送來紅包。馬局長歎口氣,夠黑的,這八桌人的紅包加在一起,少說二十萬元。那他讓你幹什麼?陳大毛罵了一句,都是我們公安局譚局長指派的,讓我幫著收紅包。

太不像話啦!郭慶良拍著桌子,他沒想到張早強受賄會這麼明目張膽,一點忌諱也沒有。陳大毛端祥著郭慶良,神色驚詫地說,您是……馬局長想介紹,又找不出詞。慶春說,我的哥哥,省城保險公司的。陳大毛走近郭慶良伸出手,我鬥膽說,您是省城檢察院的郭慶良吧?郭慶良聽罷一愣,陳大毛激動地揉揉眼睛,我絕對沒看錯,您是郭慶良。慶春樂了,你怎麼就認定他是檢察院的呢?陳大毛堅決地說,絕對沒有錯。我在省城政法禮堂聽過您做的事跡報告,當時,我對您印像相當深,您路過我身邊時,我還和您握過手呢。另外,我讀過報紙上介紹你的文章,還有你的照片。我是幹刑偵的,看一次照片就能記住照片上的人。郭慶良說,那好,我就不瞞著你。省城的政法書記批示,要調查張早強,我問你,張早強嫖娼被你們無意中堵到,究竟是怎麼回事?

陳大毛把單間的門關上,說,半個月前,我們受省公安廳的緊急指令,半夜全省統一進行掃黃打非行動。出去時,譚局長急得直拍大腿,說聯係不上張書記。譚局長是公安局一把手,張早強的鐵杆兒。他指示我們,台陽賓館和王府飯店無論如何不能去,那是張書記的點,像征性地去幾家就得了。我帶著一幫人去了偏僻的幾家歌舞廳,其中就去了情人島。進去時候老板擋住我們,說你們誰敢查,就讓誰完蛋。我火了,推他到一邊。他指著我鼻子說,有你小子後悔那天。我沒答理老板,帶人衝到裏麵,發現一個單間上著兩道鎖,可裏邊卻有動靜,還亮著燈,一晃一晃的。我就一腳揣開,老板抱住我的後腿,被我帶的人拉走。進去,我發現一個光身子的男人和兩個女人在裏麵胡混。那兩個女的見到我,也不驚慌,甚至吃吃地笑。其中就有何菲菲,她抽著煙,切著西瓜,清閑地吐著瓜子。等那光身子的男人扭過身,我懵了,是張早強。他瞪著我說,你王八蛋幹什麼來!我解釋了半天,他慢慢穿著衣服,揮揮手說,這事你知道怎麼處理,誰泄漏天機,我辦誰,你快走吧。我回頭瞅瞅,我帶著那幫人都看個清清楚楚,我就故意大聲說,張書記的話明白嗎,撤吧。出情人島歌舞廳時,老板挖苦我,虧你也是男人,能尿出幾丈尿。門口圍了不少人,都往裏麵看。我憋了一口氣,覺得台陽不能讓張早強這種腐敗人得逞。後來,我有意識把消息捅給對張早強早就有意見的市委退休老書記王實成。王書記聯合一百人寫信告張早強,其中還有人大的吳主任。聽說,王實成到省城把信親自交給了政法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