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之與大顛書,歐公雲,實退之語。東坡卻罵以為退之家奴隸亦不肯如此說!但是陋儒為之,複假托歐公語以自蓋。然觀集古錄,歐公自有一跋,說此書甚詳,東坡應是未見集古錄耳。看得來隻是錯字多。歐公是見它好處,其中一兩段不可曉底都略過了,東坡是隻將他不好處來說。
退之晚來覺沒頓身己處,如招聚許多人博塞去聲。為戲,所與交如靈師惠師之徒,皆飲酒無賴。及至海上見大顛壁立萬仞,自是心服。「其言實能外形骸,以理自勝,不為事物侵亂」,此是退之死款。樂天莫年賣馬遣妾,後亦落莫,其事可見。歐公好事,金石碑刻,都是沒著身己處,卻不似參禪修養人,猶是貼著自家身心理會也。宋子飛言:「張魏公謫永州時,居僧寺。每夜與子弟賓客盤膝環坐於長連榻上,有時說得數語,有時不發一語,默坐至更盡而寢,率以為常。」李德之言:「東坡晚年卻不衰。」先生曰:「東坡蓋是夾雜些佛老,添得又鬧熱也。」
韓退之雲:「磨礱去圭角,浸潤著光精。」又曰:「沈浸醲鬱。」又曰:「沈潛乎訓義,反複乎句讀。」杜元凱雲:「優而遊之,使自求之;饜而飫之,使自趨之。若江海之浸,膏澤之潤,渙然冰釋,怡然理順,然後為得也。」而今學者都不見這般意思。又曰:「『磨礱去圭角』,易曉;『浸潤著光精』,此句最好,人多不知。」又曰:「隻是將聖人言語隻管浸灌,少間自是生光精,氣象自別。」
包顯道曰:「新史做得韓退之傳較不甚實。」先生曰:「新史最在後,收拾得事須備。但是它要去做文章,[戔刂]地說得不條達。據某意,隻將那事說得條達,便是文章。而今要去做言語,[戔刂]地說得不分明。」
韓文公似隻重皇甫湜,以墓誌付之,李翱隻令作行狀。翱作得行狀絮,但湜所作墓誌又顛蹶。李翱卻有些本領,如複性書有許多思量。歐陽公也隻稱韓李。又一條雲:「退之卻喜皇甫湜,卻不甚喜李翱。後來湜為退之作墓誌,卻說得無緊要,不如李翱行狀較著實。蓋李翱為人較樸實,皇甫湜較落魄。」
浩曰:「唐時,莫是李翱最識道理否?」曰:「也隻是從佛中來。」浩曰:「渠有去佛齋文,辟佛甚堅。」曰:「隻是粗跡。至說道理,卻類佛。」問:「退之見得不甚分明。」曰:「他於大節目處又卻不錯,亦未易議。」浩雲:「莫是說傳道是否?」曰:「亦不止此,他氣象大抵大。又歐陽隻說『韓李』,不曾說『韓柳』。」
韓退之,歐陽永叔所謂扶持正學,不雜釋老者也。然到得緊要處,更處置不行,更說不去。便說得來也拙,不分曉。緣他不曾去窮理,隻是學作文,所以如此。東坡則雜以佛老,到急處便添入佛老,相和去聲。傾戶孔切。瞞人。如裝鬼戲、放煙火相似,且遮人眼。如諸公平日擔當正道,自視如何!及才議學校,便說不行,臨了又卻隻是詞賦好,是甚麼議論!如王介甫用三經義取士。及元佑間議廢之,複詞賦,爭辨一上,臨了又卻隻是說經義難考,詞賦可以見人之工拙易考。所爭者隻此而已,大可笑也!
韓退之及歐蘇諸公議論,不過是主於文詞,少間卻是邊頭帶說得些道理,其本意終自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