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德父楷書大學,今人寫得如此,亦是難得。隻是黃魯直書自謂人所莫及,自今觀之,亦是有好處;但自家既是寫得如此好,何不教他方正?須要得恁欹斜則甚?又他也非不知端楷為是,但自要如此寫;亦非不知做人誠實端愨為是,但自要恁地放縱。」道夫問:「何謂書窮八法?」曰:「隻一點一畫,皆有法度,人言『永』字體具八法。」行夫問:「張於湖字,何故人皆重之?」曰:「也是好,但是不把持,愛放縱。本朝如蔡忠惠以前,皆有典則。及至米元章黃魯直諸人出來,便不肯恁地。要之,這便是世態衰下,其為人亦然。」道夫言:「尋嚐見魯直亦說好話,意謂他與少遊諸人不同。」曰:「他也卻說道理。但到做處,亦與少遊不爭多。他一輩行皆是恁地。」道夫曰:「也是坡公做頭,故他們從而和之。」曰:「然。某昨日看他與李方叔一詩,說他起屋,有甚明窗淨幾,眼前景致,末梢又隻歸做好吟詩上去。若是要隻粗說,也且說讀書窮究古今成敗之類亦可,如何卻專要吟詩便了?」道夫曰:「看他也是將這個來做一個緊要處。」曰:「他是將來做個大事看了,如唐韓柳皆是恁地。」道夫雲:「嚐愛歐公詩雲:『至哉天下樂!終日在書案。』這般意思甚好。」曰:「他也是說要讀書。隻歐公卻於文章似說不做亦無緊要。如送徐無黨序所謂『無異草木榮華之飄風,鳥獸好音之過耳』,皆是這意思。」道夫曰:「前輩皆有一病。如歐公又卻疑係辭非孔子作。」曰:「這也是他一時所見。如係辭文言若是孔子做,如何又卻有『子曰』字?某嚐疑此等處,如五峰刻通書相似,去了本來所有篇名,卻於每篇之首加一『周子曰』字。通書去了篇名,有篇內無本篇字,如『理性命』章者,煞不可理會。蓋『厥彰厥微,匪靈弗瑩』,是說理;『剛善剛惡,柔亦如之,中焉止矣』,是說性,自此以下卻說命。章內全無此三字,及所加『周子曰』三字又卻是本所無者。次第易係文言亦是門人弟子所剿入爾。」道夫問:「五峰於通書何故輒以己意加損?」曰:「他病痛多,又寄居湖湘間,士人希疏。兼他自立得門庭又高,人既未必信他;被他門庭高,人亦一向不來。來到他處個,又是不如他底,不能問難,故絕無人與之講究,故有許多事。」道夫曰:「如他說『孟子道性善』,似乎好奇,全不平帖。」曰:「他不是好奇,隻是看不破,須著如此說。又如疑孟辨別自做出一樣文字,溫公疑得固自不是,但他個更無理會。某嚐謂,今隻將前輩與聖賢說話來看,便見自家不及他處。今孟子說得平易如此,溫公所疑又見明白,自家卻說得恁地聱牙,如何辨得他倒!」道夫曰:「如此則是他隻見那一邊,不知有這一邊了。」曰:「他都不知了。隻如楊氏為我,隻知為我,都不知聖賢以天地萬物為一體,公其心而無所私底意思了。又如老氏之虛無清淨,他隻知個虛無清淨。今人多言釋氏本自見得這個分明,隻是見人如何,遂又別為一說。某謂豈有此理!隻認自家說他不知,便得。」先生以手指其下月曰:「他若知之,則白處便須還是白,黑處便須還是黑,豈有知之而不言者?此孟子所謂『詖辭知其所蔽,淫辭知其所陷,邪辭知其所離,遁辭知其所窮』。辭之不平,便是他蔽了,蔽了便陷,陷了便離,離了便窮。且如五峰疑孟辨忽出甚『感物而動者,眾人也;感物而節者,賢人也;感物而通者,聖人也』。劈頭便罵了個動。他之意,是聖人之心雖感物,隻靜在這裏,感物而動便不好。中間胡廣仲隻管支離蔓衍說將去,更說不回。某一日讀文定春秋,有『何況聖人之心感物而動』一語。某執以問之曰:『若以為感物而動是不好底心,則文定當時何故有此說?』廣仲遂語塞。」先生複笑而言曰:「蓋他隻管守著五峰之說不肯放,某卻又討得個大似五峰者與他說,隻是以他家人自與之辨極好。道理隻是見不破,彼便有許多病痛。」
拾遺編成而又有遺者,萃此。
誌氣清明,思慮精一,炯然不昧,而常有以察於幾微之間,則精矣;立心之剛,用力之篤,毅然自守,而常有以謹於毫厘之失,則一矣。
人心之動,變態不一。所謂「五分天理,五分人欲」者,特以其善惡交戰而言爾。有先發於天理者,有先發於人欲者,蓋不可以一端盡也。
人心但以形氣所感者而言爾。具形氣謂之人,合義理謂之道,有知覺謂之心。
便以動者為危,亦未當。若動於義理,則豈得謂之危乎?
「允執」,有常久不變之意者得之。此建別錄所載。廣錄五條疑是答學書語。今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