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房子呢?”華師母一邊環視著寬敞的客廳和漂亮的家具,一邊關切地問道。
“原封不動!”華羅庚胸有成竹地說。
“汽車……”
“先借給別人。”
“衣物呢?”
“隻帶隨身換洗的。”
“被子,總要帶幾床……”
“不,兩袖清風,到香港再買!”華羅庚走到沙發跟前斜躺下來,“千萬不能透露風聲,要是驚動了聯邦調查局的先生們,就難以脫身羅!”
1950年初春的一天,華羅庚夫婦領著三個孩子,來到舊金山海灣。
美國朋友悄悄地登上海灣的碼頭,來送別相處四年的中國數學家、伊利諾大學的教授——華羅庚先生。
一位身材高大的數學教授走上前來握著華羅庚的手:“密斯脫華,真要走?”
“嗯,回自己的祖國去!”
“你的學識淵博,令人敬佩!如果把這一切拋到貧窮落後的國土上去,難道不覺得遺憾嗎?”
華羅庚抬了抬近視眼鏡,點頭道:“是呀,學術研究固然是崇高的事業!可是,隻有把它獻給祖國的時候,才具有真正的價值!”
“你已經被聘為終身教授,如果能繼續留在美國,一定會有更多的論著。”
“我是一個中國人,我要為祖國盡力,”身量魁梧的中年數學家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自豪地說,“是這樣,來,是為了回去!”
和華羅庚同齡的華師母,嘴角掛著寧靜的笑容,望著丈夫點了點頭。
美國朋友攤開兩手聳了聳肩:“真是遺憾,遺憾啊!”
四周的空氣好像一下子被凝結住了,隻有那太平洋的激浪,在不斷地拍打著舊金山海灣的礁石,發出“嘩,嘩”的回響……
華羅庚拾起拐杖,迎著海麵的春風,大步踏上郵船,他回首對美國朋友們深情地說:
“再見了,朋友,後會有期。”
餐廳裏的海報
1979年夏天,幽靜的英國伯明翰大學,突然熱鬧起來。報告廳前,小臥車川流不息。兩鬢斑白的老教授,精神抖擻的青年數學家,像潮水一樣湧進大廳。他們是來聽華羅庚做“優選法和統籌法”的報告的。
華羅庚先生的名字,早已保留在英國人的記憶裏。那是43年前,1936年的夏天,華羅庚曾經來到當時被稱為英國的數學搖籃——劍橋大學留學。這位自學起家的東方學者,剛踏進這座馳名全球的高等學府,就向數學的製高點:華林問題、泰利問題、哥德巴赫問題,發起了猛烈的進攻。他,居然在短暫的兩年時間裏,登上了新的高峰。人們誇獎他,頌揚他:
“數學權威們頗感興趣的泰利問題,被中國的數學先驅者突破了。”
“數學之王高斯留下的難題,也被這東方數學家華羅庚先生攻克了!”
當時,連揚名世界的數學家哈代也讚不絕口:“太好了,太好了!連我的著作也要修改了。”
一位著名的英國學者讀了華羅庚在劍橋寫下的十幾篇論文,揚起雙臂興奮地說:
“這是劍橋的光榮!”
華羅庚從1938年告別劍橋回國以後,在這將近半個世紀裏,他的數學著作,不斷再版、發行。所以,人們對華羅庚的名字是記憶猶新的。
這一天,他的報告剛剛結束,人們熱情地擁上講壇。有的上前表示衷心地祝賀;有的舉著照相機,要求和他合影;有的遞上華羅庚的著作,請他簽名留念;還有的數學家送上自己即將出版的預印本,請他提意見;一個從數百裏外趕來聽報告的華裔數學教授擠上前來,要求最先留下華羅庚的名字,寄給台灣的親屬……
華羅庚謙遜地笑著說:“請行家們多提意見。”
這一天,來聽華羅庚報告的,並不都是數學家,還有不少醫學家、工程學家、機械學家。他們是看到餐廳門口的海報而來聽講的。
華老的助手高興得一口氣跑到餐廳門口,一眼就看見了那張大海報,上麵寫著:
“應用數學報告,主講人華羅庚
題目:為千百萬人的數學”
“哎呀,這個題目改得太好了。”他的耳邊回響起華老的聲音:“我們的知識從人民中來,應該回到人民中去。”他回想起這十多年來,華老帶著他們走南闖北,到各處推廣優選法和統籌法,足跡遍及大半個中國,二十多個省、市、自治區的一百六十個城市,到了上千個工礦企業做報告,給國家節省了多少的石油、糧食和鋼材呀!
當天晚上,助手和華老來到餐廳,他指著海報說:“這題目改得真妙!”
“是呀,我們的數學就是要走出書齋,為千百萬人服務,”華老在餐桌旁坐下來,一邊喝著咖啡一邊說,“我們,好比是一滴水,千百萬人民群眾才是汪洋大海。當一滴水投進大海的時候,他就會發現要求變了,不再考慮怎樣不使自己幹枯的問題,而是服從滄海的需要了。但是,你們不要強調了應用,而丟掉了理論。”
助手想起在那“四害”橫行的日子裏,華老總是半夜三更抓他們起來討論優選法和統籌法的情景,深深體會到:如果沒有堅實的理論基礎,是培養不出這鮮豔的應用之花的。
和祖國前進的脈搏一起跳動
1981年初,華羅庚在美國參加完第四屆國際數學教育會議以後,應舊金山灣一些知名數學家的邀請,到他們家中做客。
2月5日,當華羅庚來到依山傍海,碧波縈繞的海濱別墅時,七十多歲的美籍華人陳老夫婦早已在門口等候。老教授興致勃勃地迎上前來:“密司脫華,這次一定要在這裏多住幾天啊!”
“當然,當然!”華羅庚含笑點頭,“離別美國30年,許多老朋友都桃李成行了。”
“這次,請你這位伯克萊大學數學係的前任教授回來講學,機會難得嗬!”
這一天,陳老夫婦倆還請來了許多新老朋友,與華羅庚敘舊聯歡,促膝談心。
一位身材高大的美國朋友,走到華老跟前,他揚起劍眉問道:“還記得我嗎?密司脫華。”
“你是……”
“1950年你回國的時候,我們在舊金山灣給你送別,那時候,我曾經為你離開美國而惋惜。”
“哦,記得,記得!”
“可現在你攀上了數學的高峰,這是中國的驕傲!”
是啊!30年來,華羅庚在貧窮落後的中國國土上,灑下了自己的一片心血!
在這30年中,他的巨著《數論導引》,震動了西方數學界,人們稱讚它超過了知名數學家哈代和拉伊特的數論導引的名著;
在這30年中,他和萬哲先合著的《典型群》,又一次在西半球引起強烈反響;
也是在這風雨多變的30年中,他的統籌法和優選法在國內大力推廣,在國外,也引起了廣泛的興趣。他為我國數學理論聯係實際開創了一條新路。華盛頓大學的一位教授在贈給華羅庚的著作上留言,稱他是“數學的先驅者,作了開創性的工作。”
此時此刻,華羅庚也以同樣的熱情,注視著這位美國數學界的老教授,他又抬出30年前離別時的老話:“我是一個中國人,要為祖國盡力,來,是為了回去!”
“佩服,佩服,密司脫華,哈哈……”
在座的人也都開懷大笑起來。
夜深了,華羅庚走到涼台上,凝望著遼闊的太平洋海麵,海水激起層層浪花,滾滾向前。他心中翻滾的思潮,回到了祖國大地。他用蒼勁有力的大手,按在起伏的胸口上,默默地對自己說:這顆滾燙的心,要和祖國前進的脈搏一起跳動!
他提筆疾書:
“中華民族是有誌氣的,十年浩劫,挫傷不了我們的銳氣。中華兒女隻有想法克服創傷,緊追上去的義務,而沒有畏縮不前,喪失信心的權利。我們無論在什麼困難麵前,都要敢於在魯班門前耍大斧。‘弄斧到班門’,這是我一生的主張。如今,我雖年已古稀,然而——
橫刀那顧頭顱白,
躍馬緊傍青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