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七章與君老
第一聲雷聲傳進耳中時,初青微微有了些意識,胸口先前一直如刀割般的絞痛也已經消失,隻餘下輕飄飄的空蕩之感,她努力睜開重如千斤的雙眼,昏暗中隻能隱隱看見兩個黑色的影子不時的在身前晃動著。
“她醒了。”伴隨著聲音一同而來的還有一雙手——
摩納滕撥開初青微微睜開一線的雙眼細看了一會兒,然後扭頭對站在一旁的燕王衛策說道:“她暫時沒事了,天山雪蓮雖不能徹底根除,好在尚能短暫抵禦‘無憂’對骨血的破壞,隻是時間不長。”
衛策點點頭,滿含憂慮的盯著床榻之上正細微喘著氣、努力睜開雙眼的女子。等摩納滕退開,他上前一步坐在床榻邊上,伸手輕輕觸摸到她脖頸之上厚厚的白色紗布,然後對著已然正呆呆的看著自己的女子輕聲說道:“收回你的計劃,放過天下無辜百姓,我把我的命給你,好不好青兒?”
女子仿佛是累極了,看著近在眼前的男子緩慢地眨了幾下眼睛,然後微啟蒼白的雙唇輕輕嚅動了一下:“好……”
摩納滕微微驚詫的同時,看著床榻邊的倆人,隨即不動聲色的轉身而出。
衛策也瞬間呆愣,盯著初青這般輕而易舉的應承下來,他一時有些不敢相信:“青兒你……”
他想問她為何這般容易便應允了她籌謀多年的計劃,難道隻是得知了自己並非十年前那場浩劫的罪魁禍首便要手下留情?
話到嘴邊卻沒有問出口,衛策看著她消瘦虛弱的躺在被子下,心底的疼痛絲絲泛起,然後來不及掩飾便瞬間痛徹心扉。
他用手指一點點觸摸到她臉頰之側那道醜陋的疤痕,輕輕的問道:“當時一定很疼吧?”
他不敢去細問她當時的情形,但能讓她疼到今日,想必她是在極其絕望無助之下才親自下手毀了容貌,然後將痛苦永存記憶,即便失智也難以忘卻。
提及這處疤痕,初青下意識的想要搖搖頭,但渾身上下卻又沒有力氣,隻能將雙眸對準他的雙眸,四目相對之下,然後眨了眨眼睛,“當時不疼,隻是覺得很氣很氣,正好手裏邊摸到了頭幾年他來江夏時送還我的簪子,我想著此生終歸是見不到你麵了,而且那時我已斷了四肢筋脈,廢人一般,不如毀了臉以後日子也稍稍安生些。”
她說的很慢,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從嘴裏輕輕吐出,衛策輕撫在她臉頰上的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他知道她方才所說的那個“他”是誰,自皇兄拿到傳國玉璽以正身份後,便開始清剿宗室之內懷有異心的族人,他那時初封王位不過三載,根基不足,且君心難測未免禍及自身,他便主動請旨出關西域,想以收複失地鎮守邊土的理由來遠離朝廷紛亂。
皇兄初時未準,且下旨將他禁足王府,他那時以為自己終是逃脫不了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場,誰知就在半月之後,聖旨突然下到王府:準奏!
香案之後,他跪地接旨時還以為皇兄終是能放過自己而竊喜時,殊不知就在幾天前,遠在千裏之外的鄴城點香樓中,有名女子正在為此而付出了自斷四肢筋脈的代價,從而促成了燕王衛策的保全之策。
……
見她微微閉了閉雙眼,他再也支持不住臉上的強顏歡笑,衝她低語:“對不起……”
諸多苦難之後的千言萬語又怎是一句對不去能表達的清楚的,可他如今擁著妻子衰敗的身軀,隻說了這麼一句,他知道這遠遠不夠初青所遭受的一切苦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