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擦黑，江振雷二人在裏麵穿好夜行衣，又套上外袍，收拾好行裝後，又留些錢壓在席子下，方與老人告別。鄰行前，老婦又裝了滿滿一皮囊甜水送與他們，安如雲笑著接過皮囊，道：“婆婆，別急，世上自有公道，甜水井會回來的。”那對老夫妻當她是好心安慰，謝了她的吉言，將他們送出了院子。
江振雷將馬車拐進鎮郊一處楊樹林中，在樹上拴好馬，回頭一看，安如雲已跳下車來，一身俏麗的黑色緊身衣，麵上不知何時蒙上了一方黑紗，隻露一雙明眸，皓若朗星，帶著躍躍欲試的興奮之色。
也著黑衣的江振雷壓低聲音道：“到那裏你隻看熱鬧便完了，不可胡鬧。”
安如雲眨了眨眼睛，輕笑道：“若叫人捉了，你我可就真成偷水賊了。”
夜間風雖小了，漫天的黃塵卻未散開，倒真應了月黑風高殺人夜的景。他們二人貼著牆壁穿街走巷，不一刻便溜到左家大宅的北牆外。
江振雷左右細看，見四下無人，便矮下身讓安如雲踩著自己的膀子攀上牆頭。安如雲騎在牆上向院內瞧了一會，向江振雷打了個手勢，江振雷一縱身也攀上牆頭，二人一同探頭仔細察看院內情形。
這是一處寬敞的園子，昏暗中依稀可見錯落有致的假山小亭花木，一團黃光從靠西南牆幾叢灌木後的一間閣子裏透出，窗子上隱約有人影晃動，閣外明處暗處卻皆不見仆役巡夜人等。
江振雷指了指那間閣子，先順牆滑下來，方伸手將安如雲接下，二人矮著身子，借著花木的暗影，悄悄繞到閣子的偏窗下，窗前有叢芍藥，花雖謝了，好在殘葉未落，剛好將二人身形掩住。
江振雷比了個手勢，先探頭湊近木窗，在外麵的綿紙上輕捅一個小洞，向內窺去。
屋內陳設極簡，似與奢華的大宅不符，正對著窗子的一張木榻上，靠坐著一個麵色灰黃、兩頰塌陷的老者，那人骨架極大，一雙粗手搭在腹上，可以想見他年輕時定是個高大威猛之人，現今卻精神萎靡，盡顯垂老之態。此刻他一雙枯瘦的長腿伸進榻前一隻大木桶內，桶中熱氣蒸騰，將垂目老人的神情掩在迷蒙霧水之中。
老人左手邊站著一名年輕女子，看年齡不過十七八歲，身量高挑，膚色白晰，眉目深刻，俊美中自有股難掩的英氣。她此刻將手搭在老人肩上，眉頭緊皺，雙唇亦抿著，似在強壓怒火，一雙美目隻盯著老人右側胡床上一名傾著身子正在說話的婦人。
那婦人雖隻見側臉，卻極盡媚態，粉麵含春，俏目蘊淚，眼梢微挑，朱唇輕啟，正嬌聲說道：“老爺，表哥也是為了治好你的身子，才命人在院子裏另挖口井，這樣以後咱家就再無缺水之憂了。”說著，斜眼瞟了瞟老人身側的年輕女子，略帶哭聲又道，“畢竟我還要靠著老爺過一輩子，”停了停，才似輕聲自語般，低頭嗚咽著，“不像那要出閣之人，隻顧著濫充好人，哪裏還管娘家人的死活。”未等說完她便用繡帕遮住一雙秀目，淚珠成串地自粉頰滾落下來。
老人雙目依舊低垂，似未聽進隻言片語。他身側的年輕女子卻忽將兩道濃黑的眉毛立了起來，兩頰亦被怒火燒得通紅，張張嘴好似剛要說話，卻強吸了口氣又將話咽下，胸膛不定地起伏，片刻間竟連身子也輕顫起來。
外麵安如雲亦湊到江振雷身邊側耳細聽，幾句話弄得二人俱是一頭霧水，正納罕間，突然，江振雷拽了下安如雲，二人忙矮下身子，伏在芍藥枝下，片刻安如雲方聽見有腳步聲朝這邊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