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文字如果不能和語言聯合的話,便永遠隻會是一種繪畫或象征的符號而已。人類文化愈進步,於是文字不僅是實物的繪畫或象征的記錄,而也是語言的代表或符號了。文字和語言的合一,一麵語言漸漸地得以統一了,一麵文字也更趨於複雜,滋生得更多,而同時,離象形字的狀態也益遠,更有許多象音、會意的字創造出來。在這種人類所特有的符號之下,千萬年來,是那樣精致地記錄下,或傳達出人類的偉大的思想與情緒!所謂文學便是用這種特創的符號記錄下或傳達出的人類的情思的最偉大的、最崇高的和最美麗的成就。
文字學者嚐將文字分為二種,一為意字(ideograph),一為音字(phonograph)。中國文字有一部分是“意字”,即所謂象形文字者是。“音字”又分單語文字、音節文字、單音文字三種。單語文字,即一字可以代表一語者,中國文字也多有之。但同時並有將意字和音字聯合起來了的,像“江”、“河”等“形聲字”皆是。在許慎《說文》裏,我們不知可以見到多少的“從某何聲”(如“雅”字便是從隹、牙聲的)的文字。音節文字,即代表單語中所分之各音節,像日本之平假名,片假名者是。單音文字即代表言語上之單音;語言上所用各種之音,本來不能一一以符號記之,隻將單音構成之元素記之,像歐洲各國的字母便是。
文字的目的,既在於代表語言,故當某種文字輸入於他處的時候,其組織法便跟了所輸入之處的語言的變異,而完全變更了過來。例如,腓尼基的文字傳到希臘時,希臘人便將其組織的方法變更了一下而采用之。日本的文字,便也是采用了中國字的偏旁而用來代表其語言的。
中國古代的文字和語言是合一的;至少,在中原的民族是合一的。其他各地,還使用著不同的語言(像在春秋的時候,楚地呼“虎”為“於菟”,便是一例);至於是否有不同的文字,則不可知。我們觀於秦始皇帝的屢次提到“同書文字”(《琅琊台立石》),或“書同文字”(《始皇本紀》),臣下們至以此和“車同軌”、“器械一量”同為歌功頌德之語。或當時各國所用的文字說不定竟未必是相同的(或至少是有著各種不同的書寫方法)。唯就殷墟所發見的甲骨文字及殷、周諸代的銅器款識觀之,又確知很早的便有一種共同的文字的存在。這種共同的文字,或其初隻是占據於中原的民族之所用;後來才因了他們的勢力的漸漸擴大,而流傳到各地去。總之,在很早的時候,中國的文字大約便已是統一了的。唯語言,則如上文所述,在南方各地就未能統一。又,即在古代,因了語言的時代的變異,而文字則成了一成不變的固體,故中原民族所用的文字,便也漸漸地和語言不能合一。文字很早地便成了典雅的古文;而語言的流變和歧異則仍然繼續存在。總有兩千年以上的時間了,中央政府都在維持著“文字”的統一;至於語言的統一的要求則似是最近的事。
中國的文學,大多數是用典雅的“古文”寫成了的;但也有是地方的方言和最大多數人民說著的北方的口語寫成的。那些口語的文學,其曆史的長久不下於“古文”。唯往往為古文的著作所壓倒,而不為學者們所注意。直到最近,他們的真價才為我們所發現,所明白。
中國文字,相傳是由倉頡創作的。但這說起來甚晚。《易係傳》隻說“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到了戰國時代,才有倉頡作書之說。《說文·序》以倉頡為黃帝之史。如果他們的話可信,則中國文字是始創於黃帝時代(約前2690年)的了。但我們以為,中國文字的起源或當更早於這個時代。唯真實的有實物可征的最早的文字,則始於殷商的時代。殷商時代的文字,於今可見者有兩個來源:一是安陽出土的龜甲文字,一是曆代發掘所得的鍾鼎彝器。後者像“乙酉父丁彝”、“己酉戌命彝”、“兄癸彝”、“戊辰彝”等都還可信。前者則自光緒二十四五年間河南彰德小屯村出現了有刻文的龜甲獸骨之後,專門學者們致力於斯者不止數十人;近更作大規模的發掘,所得益多。把這些有刻辭的甲骨和鼎彝研究一下,便可知中國今知的最古的文字,是什麼一個樣子的。雖然有許多文字到現在還未被我們所認識,但就其可知的一部分看來,其字體是和後來的篆文很相同的。但有兩點是很應該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