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詩經與楚辭 (1)(1 / 2)

最古的詩歌總集:《詩經》——風、雅、頌之分的不當——《詩經》中的詩人的創作——《詩序》的附會——亂離時代的歌聲——《詩經》裏的情歌——農歌的重要——貴族的詩歌——《楚辭》時代——屈原和他的《離騷》——《九章》、《九歌》等——《大招》、《招魂》的影響——宋玉、景差等

《詩經》是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周平王東遷前後的古詩,除見於《詩經》者外,寥寥可數,且大都是斷片;又有一部分是顯然的偽作。論者以為:詩三千,孔子選其三百,為《詩經》。此語不甚可靠。不過古詩不止三百篇之數,則為無可疑的事實。

很可笑的偽歌,如《皇娥歌》及《白帝子歌》:“天清地曠浩茫茫”,“清歌流暢樂難極”之類,見於王子年《拾遺記》(《詩紀》首錄之)。將這樣近代性的七言歌,放在離今四千五百年前的時代,自然是太淺陋的作偽了。“登彼箕山兮瞻天下”的一首《箕山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擊壤歌》,也都是不必辯解的偽作。“斷竹,斷竹,飛土逐 ”的《彈歌》,《吳越春秋》隻言其為古作,《詩苑》卻派定其為黃帝作,當然是太武斷。“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的虞帝與皋陶諸臣的唱和歌,比較的可靠,然卻未必為原作。《尚書大傳》所載的《卿雲歌》、《八伯歌》也是不可信的。較可信的是秦漢以前諸書所載的逸詩。這些逸詩,《玉海》曾收集了一部分。後來郝懿行又輯增之,為《詩經拾遺》一書。但存者不及百篇,且多零語,其中尚有一部分,是古代的諺語。所以我們研究古代的詩篇,除了《詩經》這一部僅存的選集之外,竟沒有第二部完整可靠的資料。

《詩經》的影響,在孔子孟子的時代便已極大了。希臘的詩人及哲學家,每稱舉荷馬之詩,以作論證;基督教徒則舉《舊約》、《新約》二大聖經,以為一己立身行事的準則;我們古代的政治家及文人哲士,則其所引為辯論諷諫的根據,或宣傳討論的證助者,往往為《詩經》的片言隻語。此可見當時的《詩經》已具有莫大的威權。這可見《詩經》中的詩,在當時流傳的如何廣!

《詩經》在秦漢以後,因其地位的抬高,反而失了她的原來的巨大威權。這乃是時代的自然淘汰所結果,非人力所能勉強的。但就文學史上而論,漢以來的作家,實際上受《詩經》的風格感化的卻也不少。韋孟的《諷諫詩》、《在鄒詩》,東方朔的《誡子詩》,韋玄成的《自劾詩》、《戒子孫詩》,唐山夫人的《安世房中歌》,傅毅的《迪誌詩》,仲長統的《述誌詩》,曹植的《元會》、《責躬》,乃至陶潛的《停雲》、《時運》、《榮木》,無不顯然地受有這個感化。

然而,在同時,《詩經》卻遇到了不可避免的厄運:一方麵她的地位被抬高了,另一方麵她的真價與真相卻為漢儒的曲解胡說所蒙蔽了。這正如絕妙的《所羅門歌》一樣,她因為不幸而被抬舉為《聖經》,而她的真價與真相,便不為人所知者好幾千年!

《詩經》中所最引人迷誤的是風、雅、頌的三個大分別。孔穎達說:“風、雅、頌者,詩篇之異體,賦、比、興者,詩文之異辭。……賦、比、興是詩之所用,風、雅、頌是詩之成形。”(《毛詩正義》)關於賦比興,我們在這裏不必多說,這乃是修辭學的範圍。至於風、雅、頌三者,則曆來以全部《詩經》的詩,屬於其範圍之內。三百篇之中,屬於“風”之一體者,有二南、王、豳、鄭、衛等十五國風,共計一百六十篇;屬於“雅”者,有《大雅》、《小雅》,共計一百零五篇;屬於“頌”者有《周頌》、《魯頌》、《商頌》,共計四十篇。《詩大敘》說:“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主文而譎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故曰風。……是以一國之事,係一人之本,謂之風。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風,謂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所由廢興也。……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於神明者也。”朱熹說:“凡《詩》之所謂風者,多出於裏巷歌謠之作,所謂男女相與詠歌,各言其情者也。

……若夫雅、頌之篇,則皆成周之世,朝廷郊廟樂歌之辭,其語和而莊,其義寬而密,其作者往往聖人之徒,固所以為萬世法程而不可易者也。”(《詩經集注序》)《詩大敘》之說,完全是不可通的。漢人說經,往往以若可解若不可解之文句,闡說模糊影響之意思,《詩大敘》這幾句話便是一個例。我們勉強地用明白的話替他疏釋一下,便是:風是屬於個人的,雅是有關王政的,頌是“以其成功告於神明”的。朱熹之意亦不出於此,而較為明白。他隻將風、雅、頌分為兩類;以風為一類,說他們是“裏巷歌謠之作”,以雅、頌為一類,說他們是“朝廷郊廟樂歌之詞”。其實這些見解都是不對的。當初的分別風、雅、頌三大部的原意,已不為後人所知;而今本的《詩經》的次列又為後人所竄亂,更不能與原來之意旨相契合。蓋以今本的《詩經》而論,則風、雅、頌三者之分,任用如何的巧說,皆不能將其抵牾不合之處,彌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