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稱為尹吉甫作的詩篇凡四:《崧高》、《烝民》、《韓奕》及《江漢》。尹吉甫為周宣王年代的人(前827—前782年)。宣王武功甚盛,吉甫與有力焉。在《詩經》的詩人中,吉甫是最可信的一個。他在《崧高》的末章說:“吉甫作誦……以贈申伯。”在《烝民》上說:“吉甫作誦……以慰其心。”這幾篇詩都是歌頌大臣的“廊廟之詩”,(《崧高》是贈給申伯的;《烝民》是贈給仲山甫的;《韓奕)是贈給韓侯的;《江漢》是贈給召虎的。)富於雍容爾雅之氣概,卻沒有什麼深厚的情緒。召穆公與尹吉甫是同時的人。他的詩,據《詩序》有三篇見錄於《詩經》:《民勞》、《蕩》與《常武》。《詩序》說,《民勞》與《蕩》是刺厲王的,《常武》是美宣王的。但《民勞》是從士大夫的憂憤與傷心中寫出的文字,《蕩》似為歌述文王告殷的一段故事詩,模擬文王的語氣是又嚴正,又懇切。或為史臣所追記,或為史詩作者的一篇歌詠文王的故事詩中的一段,現在已不可知。但決不是“召穆公傷周室大壞也”,則為極明白的事。《常武》敘述宣王征伐徐夷的故事,這是一篇戰爭敘事詩中的傑作,也是《詩經》敘事詩中的傑作:
赫赫業業,有嚴天子,王舒保作,匪紹匪遊。
徐方繹騷,震驚徐方,如雷如霆,徐方震驚。
王奮厥武,如震如怒,進厥虎臣,闞如虓虎。
鋪敦淮,仍執醜虜。截彼淮浦,王師之所。
王旅嘽嘽,如飛如翰,如江如漢,如山之苞,
如川之流,綿綿翼翼,不測不克,濯征徐國。
凡伯相傳與召穆公及尹吉甫同時,或較他們略前;作《板》。更有一凡伯,相傳為幽王時人,作《瞻卬》及《召旻》二詩。前凡伯為厲王(前878—前842年)卿士。他是周公之後。後凡伯為幽王時代(前781—前771年)的人。《板》與《瞻卬》及《召旻》,所表示的雖同是一個情思,且俱喜用格言,但一則諷諫,一則悲憤。兩個凡伯當都是有心的老成人,見世亂,欲匡救之而不能,便皆將其憂亂之心,悲憤之情,一發之於詩。因此與召穆公及尹吉甫的作風便完全不同:“天之方虐,無然謔謔。老夫灌灌,小子。匪我言耄,爾用憂謔。多將熇熇,不可救藥。”(《板》)活畫出一位老成人在舉世的嬉笑謔浪之中而憂思慮亂的心境來!《瞻卬》與《召旻》便不同了;《板》是警告,《瞻卬》與《召旻》則直破口痛罵了:“人有土田,女反有之;人有民人,女覆奪之。此宜無罪,女反收之;彼宜有罪,女覆說之!哲夫成城,哲婦傾城!”(《瞻卬》)正是周室東遷時代,“日蹙國百裏”的一種哀音苦語,真切地反映出當時的昏亂來。
衛武公為幽王時人,所作《賓之初筵》,《詩序》以為“衛武公刺時也”。但此詩係詠宴飲之事,決沒有刺什麼人之意,所以《詩序》所說的“衛武公”作,也許未免要加上一個疑問號。我們在社飲的詩中,找不到一首寫得那麼有層次,有條理的。作者從鳴鍾鼓,競射,“烝衎烈祖”,“各奏爾能”,以至或醉,或未醉的樣子,而以“既醉而出”,及“匪言勿言,匪由勿語”的諍諫作結。其中有幾段真是寫得生動異常。又有《抑》,為格言詩的一類,教訓的氣味很重。《詩序》也說是衛武公“刺厲王,亦以自警也”。但《詩序》作者所說的時代卻是完全不對的。武公在幽王時,入仕於朝,初本為侯。後幽王被犬戎所殺,武公引兵入衛。及平王立,乃進武公為“公”。所以他決不會去“刺厲王”的。他的心是很苦的,當他寫《抑》時。或者《抑》乃是他在幽王時所作,故有:“於乎小子,告爾舊止。聽用我謀,庶無大悔。天方艱難,曰喪厥國,取譬不遠,昊天不忒。回遹其德,俾民大棘”諸語。像這種的情調,頗為後人所模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