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的農歌,在《詩經》裏有許多極好的。他們將當時的農村生活,極活潑生動地表現出來,使我們在二千餘年之後,還如目睹著二千餘年前的農民在祭祀,在宴會,在牽引他們的牛羊,在割稻之後,快快樂樂地歌唱著;還可以看見他們在日下耕種,他們的妻去送飯;還可以看見一大群的牛羊在草地上靜靜地低頭食草;還可以看見他們怎樣地在咒恨土地所有者,怒罵他們奪去了農民辛苦的收獲;還可以看見他們互相的談話,譏嘲,責罵。總之,在那些農歌裏,我們竟不意地見到了古代的最生動的一幅耕牧圖了。
這些民間的或農人們的祭祀樂歌,皆在《小雅》、《大雅》中。於上舉之《七月》等外,像《無羊》便是一首最美妙的牧歌。“爾羊來思,其角濈濈。爾牛來思,其耳濕濕。或降於阿,或飲於池,或寢或訛。爾牧來思,何蓑何笠,或負其餱……”其描寫的情境是活躍如見的。又像《甫田》那樣的禱歌,更不是平庸的駢四儷六的祭神文、青詞、黃表之類可比。“今適南畝,或耘或耔,黍稷薿薿……曾孫來止,以其婦子,饁彼南畝,田畯至喜。攘其左右,嚐其旨否。”(《甫田》)其形狀農家生活,真是“無以複加矣”。
民間的及貴族的宴會歌曲,盡有不少佳作。有時,竟有極清雋的作品。但這些宴會歌曲,結構與意思頗多相同,當是一種樂府相傳的歌曲,因應用的時與地的不同,遂致有所轉變。像《鄭風》的《風雨》,《小雅》的《菁菁者莪》、《隰桑》、《蓼莪》、《裳裳者華》、《弁》,以及《召南》的《草蟲》等,句法皆甚相同,很可以看出是由一個來源轉變而來的。而像《伐木》(《小雅》),寫一次宴會的情況,真是栩栩如生:“既有肥牡,以速諸舅,寧適不來,微我有咎!”乃至“坎坎鼓我,蹲蹲舞我”。都是當前之景,取之不窮,而狀之則不易者。貴族或君王的田獵歌,也有幾首,像《吉日》、《車攻》,且都不壞。帝王及貴族的頌神樂歌,或禱歌,或宗廟樂歌,則除了歌功頌德之外,大都沒有什麼佳語雋言。《文王有聲》(《大雅》)在祭神歌中是一個別格。這是祭“列祖”的歌。凡八章。先二章是祭文王的,故末皆曰:“文王烝哉!”末二章則最後皆曰:“武王烝哉!”
《魯頌》中真正的祭神歌很少。《泮水》是一首很雄偉的戰勝頌歌,並不是禱神歌。《宮》乃是一首禱神歌,其格調卻與《周頌》中的諸篇不同了。
《商頌》五篇,未必便是殷時所作。《詩序》說:“微子至於戴公,其間禮樂廢壞。有正考甫者,得《商頌》十二篇於周之大師。”但其風格離《詩經》中的諸篇並不很歧遠。似當是周時所作,或至少是改作的。其中亦有很好的文句,如“猗與那與,置我鞉鼓,奏鼓簡簡,衎我烈祖。湯孫奏假,綏我思成。鞉鼓淵淵,嘒嘒管聲。既和且平,依我磬聲。”我們不僅如睹其形,亦且如聞其“鞉鼓淵淵”之聲矣。
繼於《詩經》時代之後的便是所謂“楚辭”的一個時代。在名為“楚辭”那一個總集之中,最重要的作家是屈原(屈原及宋玉等見《史記》卷八十四)。他是“楚辭”的開山祖,也是“楚辭”裏的最偉大的作家。我們可以說,“楚辭”這個名詞,指的乃是“屈原及其跟從者”。
“楚辭”的名稱,或以為始於劉向。然《史記·屈原列傳》已言:“屈原既死之後,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辭。而以賦見稱。”《漢書·朱買臣傳》言:“買臣善《楚辭》。”又言:“宣帝時,有九江被公善《楚辭》。”《楚辭》之稱,在漢初當已成了一個名詞。據相傳的見解,謂屈原諸《騷》,皆是楚語,作楚聲,紀楚地,名楚物,故謂之《楚辭》。其後雖有許多非楚人作《楚辭》,雖未必皆紀楚地,名楚物,然其作楚聲則皆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