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麼深誅痛惡異派思想與“處士橫議”的一個時代,在挾書有禁,藏書有罪,偶語詩書棄市的一個時代,文學的不能發達,自無待說。不僅列國的諸王臣民不能有什麼痛傷亡國的作品出現,即秦地的文人,歌頌大一統的光榮的作品也絕無僅有。李斯所稱的秦記,以及博士官所職的詩書,已付於鹹陽一火,絕不可得見。今所以得見者不過幾篇公詔奏議以及刻石文而已。沒有一個時代遺留的作品像秦代那麼少的。秦代沒有一個詩人,沒有一個散文作家,所有的,隻不過一位善禱善頌的李斯!
李斯(李斯見《史記》卷八十七),楚上蔡人,少年時為郡小吏。後從荀卿學帝王之術。學已成,度楚王不足事,而六國皆弱,無可為建功者,乃西入秦。適秦方逐客,李斯議亦在逐中。他乃上書諫逐客,以為秦之四君,皆以客之功,使秦成帝業。客本無負於秦。“夫物不產於秦,可寶者多,士不產於秦,而願忠者眾。今逐客以資敵國,損民而益仇,內自虛而外樹怨於諸侯,求國無危,不可得也。”秦王乃除逐客之令。時李斯已行,秦王使人追至驪邑,始還。卒用其計謀。二十餘年,竟並天下,以斯為丞相。始皇卒,斯為趙高所譖,二世乃下之獄。二世二年,斯論腰斬鹹陽市。斯出獄,顧謂其中子道:“吾欲與若複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斯的散文,明潔而嚴於結構,短小精悍,而氣勢殊為偉大。凡秦世的大製作,始皇遊曆天下,在泰山各處所立的碑碣,其文皆為斯所作。今錄《之罘東觀刻石》一文為例:
維二十九年,皇帝春遊,覽省遠方,逮於海隅。遂登之罘,昭臨朝陽,觀望廣麗。從臣鹹念:原道至明,聖法初興,清理疆內,外誅暴強。武威旁暢,振動四極。禽滅六王,闡並天下。災害絕息,永偃戎兵。皇帝明德,經理宇內。視聽不怠,作立大義。昭設備器,鹹有章旗。職臣遵分,各知所行。事無嫌疑,黔首改化。遠邇同度,臨古絕尤。常職既定,後嗣循業。長承聖治,群臣嘉德。祗誦聖烈,請刻之罘。
漢初文學,仍承秦弊,沒有什麼生氣。儒生們但知定朝儀,取媚於人主,對於文藝複興的工作,一點也不曾著手。秦代所有的挾書律,也至惠帝四年(公元前191年)方才廢止。文、景繼之,始稍有活氣。這時,分封同姓諸王於各國,於是諸辯士又乘時而起,各逞其驚世的雄談,為自己的利益而奔走著。頗有複現戰國時代的可驚羨的政談與橫議的趨勢。但同姓諸王國既因七國之被削而第二度破滅,這種風氣便也一時煙消雲滅。一般的才智之士,或者“投筆從戎”,有開辟異域之雄心;或馳騁於文壇,以辭賦博得盛名;或者拘拘於一先生之言,抱遺經而終老。這個情形在漢武帝時代,達到了她的極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