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不喜儒。“諸客冠儒冠來者,沛公輒解其冠溺其中。與人言,常大罵。”(《漢書·酈食其傳》)跟從於他身邊的儒生辯士,如酈食其、婁敬、陸賈、叔孫通等,皆是食客而已,不能與蕭何、張良等爭席而坐。除陸賈外,他們皆不著書。陸賈(陸賈見《史記》卷九十七,《漢書》卷四十三),楚人,有口辯。從劉邦定天下,居左右,常使諸侯。以說趙佗功,拜為太中大夫。賈時前說詩書。劉邦乃命他道:“試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何,及古成敗之國。”賈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邦未嚐不稱善。稱其書曰《新語》。《新語》雖今尚存在,但是後人所依托,非賈的原書。他又能辭賦。《漢書·藝文誌》有“陸賈賦三篇”,但其文已逸。文帝時有賈誼,亦善於辭賦,而其散文也頗可觀。賈誼(賈誼見《史記》卷八十四,《漢書》卷四十八),洛陽人。年十八,以能誦詩書屬文,稱於郡中,為河南吳公所知。吳公為廷尉,言誼年少,頗通諸家之書。文帝召以為博士。是時,誼年二十餘。文帝以其能,悅之,超遷歲中至太中大夫。當時諸法令所更定及列侯就國,其說皆誼發。但為讒臣所間,竟不得大用,而出他為長沙王太傅。後歲餘,文帝複召入,拜他為梁懷王太傅。
這時,匈奴強侵邊,諸侯僭擬,地過古製。誼數上疏陳政事,多所欲匡建。後梁王墜馬死。誼自傷為傅無狀。常哭泣。歲餘亦死,年三十三。他的散文議論暢達而辭勢雄勁,審度天下政治形勢也極洞徹明了,但已不複有戰國時代狂飆烈火似的偉觀壯彩了。本傳稱其著述(《賈太傅集》有《漢魏六朝百三名家集》本)凡五十八篇。然今所傳有《新書》五十八篇,卻非其舊,多取《漢書》誼本傳所載之文割裂章段,顛倒次序而加以標題。景帝之時,智謀之士頗多,如晁錯,如鄒陽,如枚乘,其說辭皆暢達美麗而明於時勢,有類於戰國諸說士。
枚乘(枚乘見《漢書》卷五十一),字叔,淮陰人,曾兩上書諫吳王,當時稱其有先矢口之明(《枚叔集》有《漢魏六朝百三名家集》本)。晁錯(晁錯見《史記》卷一百〇一,《漢書》卷四十九),潁川人,為景帝內史,號曰“智囊”,即首謀削諸侯封地者。吳楚反,以誅錯為名。錯遂被殺。錯洞明天下大勢,言必有中。在文帝時,初上書言兵事,論防禦匈奴,複言守備邊塞,勸農力本。此皆尚時之急務。又有鄒陽(鄒陽見《史記》卷八十三,《漢書》卷五十一),齊人,初事吳王濞,後從孝王遊。賈山(賈山見《漢書》卷五十一),潁川人。嚐給事潁陰侯為騎。孝文時,嚐言治亂之道,借秦為喻,名曰《至言》。
漢初,詩人絕少。陸賈有賦三篇,朱建有賦二篇,趙幽王有賦一篇,皆見於《漢書·藝文誌》,今並片語隻字無存;所存者唯劉邦的歌詩二篇而已。一為過沛時所作的“大風起兮雲飛揚”,一為對戚夫人所唱的“鴻鵠高飛,一舉千裏”。到了文、景之時,詩人方才輩出。《漢書·藝文誌》所載者,有莊夫子賦二十四篇,賈誼賦七篇,枚乘賦九篇。又有唐山夫人的《安世房中樂》等。莊夫子的賦今僅存《哀時命》一篇。他名忌,一作嚴忌,會稽吳人,字夫子。與枚乘等同為梁孝王客。他的《哀時命》與賈誼的《吊屈原賦》、《鳥賦》相類,皆是模仿屈原的《離騷》、《九章》,以抒寫他自己的不得意之感的。我們看:
哀時命之不及古人兮,夫何予生之不遘時!
往者不可扳援兮,徠者不可與期。
誌憾恨而不遙兮,抒中情而屬詩。
夜炯炯而不寐兮,懷隱憂而曆茲。
心鬱鬱而無告兮,眾孰可與深謀。
欿愁悴而委惰兮,老冉冉而逮之。
還不逼肖《離騷》的調子?
賈誼的境遇有些和屈原相同,便自然的同情於屈原。他為長沙王太傅,渡湘水,為賦以吊屈原道:“造托湘流兮敬吊先生,遭世罔極兮乃殞厥身。嗚呼哀哉兮逢時不祥!鸞鳳伏竄兮鴟梟翱翔,闒茸尊顯兮讒諛得誌,賢聖逆曳兮方正倒植。……彼尋常之汙瀆兮,豈能容吞舟之魚。橫江湖之鱣鯨兮,固將製於螻蟻。”他不惟是哭屈原,也且在自哭了。他在長沙三年,有鳥飛入其舍,止於坐隅。似鴞,不祥鳥。長沙卑濕,誼自傷悼,以為壽不得長,乃為賦以自廣。在這個地方,我們頗可想得Allen Poe作《烏鴉詩》的一個環境來。然誼終於自己寬慰地說道:“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澹乎若深泉之靜,泛乎若不係之舟。不以生故自寶兮,養空而浮。德人無累,知命不憂,細故蒂芥,何足以疑。”又有《惜誓》,見《楚辭》。王逸以為:“不知誰所作也。或曰賈誼,疑不能明也。”今讀其首句:“惜餘年老而日衰兮”,便知決非誼之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