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辭賦時代(1 / 3)

詩人皇帝劉徹——他的偉大的時代——漢賦內容的空虛——詩人的落寞——司馬相如——東方朔、枚皋、嚴助等——王襄、張子喬——揚雄——後漢的辭賦作家們——班固、崔駰等——張衡——蔡邕

從漢武帝以後到建安時代之前,我們稱之為辭賦時代。漢武帝是一位雄才大略的人,在文學上,他也是一位雄才大略的人。自文、景以來,漢民族經過了幾十年的休養生息,經濟的能力已足以使他們向外發展了,政治又已上了軌道。幸運兒的漢武帝恰恰生在此時,便反守為攻,使喚著許多名將向北方進兵。把千年來的強敵匈奴,攻打得痛深創巨,再不敢正眼南窺。這是秦始皇所未竟的功,也是漢高、文、景所不敢想望的事業。同樣的政治與經濟的安定與發達,使文學也跟著繁盛起來。

這個大時代,就文學而言,有兩個大傾向。一個傾向是宏麗的體製,縵誕的敘述,過度的描狀,誇張的鋪寫。這一方麵的代表人是司馬相如、東方朔、枚皋。別一個傾向是規模偉大的著作,吞括前代一切知識、成績,而給他們以有係統有組織的敘狀。這一方麵的代表人是司馬遷與劉安。這是必然的一種結果。生活上多了餘裕的富力與時間,便自然地會傾向於精細的雕飾的文采一方麵去。同時碰上了這樣的一個大時代,也自然而然地會有將前代的種種事物告一個總結的雄心。

漢賦是體製宏偉的,是光彩輝煌的,但內容卻是相當空虛的。我們遠遠地看見了一片霞彩,一道金光,卻把握不到什麼。他們沒有什麼深摯的性靈,也沒有什麼真實的詩的雋美;他們隻是一具五彩斑斕的中空的畫漆的立櫃。他們不是什麼偉大的創作;他們的作者們也不是什麼偉大的詩人們。從賈誼、枚乘以來,漢代辭賦家便緊跟著屈原、宋玉們走去。但獲得的不是屈、宋的真實的詩思,卻是他們的糟粕。我們可以說,兩漢的時代,乃是一個詩思消歇,詩人寥寞的時代。

漢賦作者們,對於屈、宋是亦步亦趨的;故無病的呻吟便成了騷壇的常態。又沿了《大招》、《招魂》和荀卿賦的格局而專以“鋪敘”為業。所謂“賦”者,遂成了遍搜奇字,窮稽典實的代名詞。這是很有趣味的。幾位重要的辭賦作家,同時便往往也是一位字典學者;像司馬相如曾作《凡將篇》,揚雄嚐著《方言》。

漢賦雖未必是真實偉大的東西,卻曾經消耗了這三百年的天才們的智力。他們至少是給予我們以若幹宏麗精奇的著作。劉徹(漢武帝)他自己是一位很好的詩人。在這個時代而有了像劉徹這樣的一位真實的大詩人,實不僅是“慰情聊勝無”的事。他為當時許多無真實詩才的詩人的東道主,而他自己卻是一位有真實的詩才者。他一即位,便以蒲車安輪去征聘枚乘,不幸乘道死。他讀了司馬相如的賦,自恨生不同時,而不意相如卻竟是他的同時代的人。《漢書·藝文誌》載其有自造賦二篇。今所傳之《李夫人歌》:“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姍姍其來遲!”及《秋風辭》:“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落葉哀蟬曲》:“羅袂兮無聲,玉墀兮塵生,虛房冷而寂寞,落葉依於重扃。”以及其他,都是很雋美的。又有《李夫人賦》:“去彼昭昭就冥冥兮,既下新宮,不複故庭兮。”見於《漢書·外戚傳》。集合於他左右的賦家有司馬相如、東方朔、嚴助、劉安、吾丘壽王、朱買臣諸賦家。大曆史家司馬遷也善於作賦(《漢書·藝文誌》載司馬遷賦八篇)。

司馬相如(前179—前117)(司馬相如見《史記》卷一百十七,《漢書》卷五十七),字長卿,蜀郡成都人。初事景帝為武騎常侍,非其所好。後客遊梁,著《子虛賦》(《司馬相如集》有《漢魏六朝百三名家集》本)。梁孝王死,相如歸,貧無以自業。至臨邛,富人卓氏女新寡,聞相如鼓琴,悅之,夜亡奔相如。卓氏怒,不分產於文君。於是二人在臨邛買一酒舍酤酒。文君當壚,相如則著犢鼻褌滌器於市中。卓氏不得已,遂分與文君童百人,錢百萬。相如因以富。武帝時相如複在朝,著《天子遊獵賦》。後為中郎將,略定西夷。不久病卒。所著尚有《大人賦》、《哀秦二世賦》、《長門賦》等。相如之賦,其靡麗較枚乘為尤甚。《子虛賦》幾若有韻之地理誌,其山川則什麼,其土地則什麼,其南則什麼,所有物產地勢,無不畢敘。像《子虛賦》:“雲夢者,方九百裏。其中有山焉。其山則盤紆岪鬱,隆崇崒,岑崟參差,日月蔽虧,交錯糾紛,上幹青雲。罷池陂陀,下屬江河。其土則丹青赭堊,雌黃白坿,錫碧金銀,眾色炫耀,照爛龍鱗。”什麼都被拉牽上去了;不問是否合於實際。後來的賦家,像班固、張衡、左思諸人受此種影響為最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