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桓的四言調,其情調也很婉曲,像《短歌行》,孟德的同名的一篇,如風馳雲奔,一氣到底,子桓之作則婉轉哀鳴,孺慕正深,極力地寫著“其物如故,其人不存”的悲感。孟德雄莽,雜言無端,僅以壯氣貫串之而已,子桓則結構精審,一意到底;這確是大為進步之作品。又他的《善哉行》,隻是感到“人生如寄”,便想起不必自苦,還是及時行樂,“策我良馬,被我輕裘。載馳載驅,聊以忘憂”和孟德“周公吐哺”雲雲的情調已大異了。子桓更有數詩,與當時流行的詩體不大相類;如《燕歌行》則為七言,《寡婦》則為楚歌體。但其風調則始終是娟娟媚媚的。像《燕歌行》:“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賤妾煢煢守空房,憂來思君不敢忘。……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牽牛織女遙相望。爾獨何辜限河梁。”在無數的思婦曲中,這一首是很可以占一個地位的。《寡婦》的背景也在秋冬之交,“木葉落兮淒淒”之時。這時是最足以引起悲情的。《寡婦》之作原為傷其友人阮瑀之妻。當時風尚,每一詩題,往往有多人同時並作。故後來潘嶽作《寡婦賦》,其序便假托地說道:“阮瑀既沒,魏文悼之,並命知舊作寡婦之賦。”
曹植(192—232)(曹植見《三國誌》卷十九),字子建,丕弟。少即工文。黃初三年,進侯為鄄城王,徙封東阿,又封陳。明帝太和六年卒,年四十一。諡曰思。有《陳思王集》(《曹子建集》有明仿宋刻本,明安氏活字版本,蔣氏密韻樓仿宋刊本,《四部叢刊》本,《漢魏六朝百三名家集》本)。植才大思麗,世稱“繡虎”。謝靈運以為天下才共一石,陳王獨得八鬥。論者也以為“其作五色相宜,八音朗暢”,為世所宗。植當建安、黃初之間,境況至苦。曹丕本來很猜忌他,到了丕一即位,便先剪除植的餘黨。植當然是很不自安的。自此以後,便終生在憂讒畏譏的生活中度過。他不得不懍懍小心,以求無過,以免危害。他本是一個詩人,情感很豐烈的,遭了這樣一個生活,當然要異常地怨抑不平的了。而皆一發之於詩。故他的詩雖無操之壯烈自喜,卻較操更為蒼勁;無丕之嫵媚可喜,卻較丕更為婉曲深入。孟德、子桓於文學隻是副業,為之固工,卻不專。仲宣、公幹諸人,為之固專,而才有所限,造詣未能深遠。植則專過父兄,才高七子。此便是他能夠獨步當時,無與抗手的原因。
他的詩可劃成前後二期。前期是他做公子哥,無憂無慮的時代所作;其情調是從容不迫的,其題材是宴會,是贈答;別無什麼深意,隻是為作詩而作詩罷了。像《箜篌引》:“置酒高殿上,親友從我遊。中廚辦豐膳,烹羊宰肥牛。秦箏何慷慨,齊瑟和且柔。”像《名都篇》:“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寶劍直千金,被服麗且鮮。”像《公宴》:“公子敬愛客,終宴不知疲。清夜遊西園,飛蓋相追隨。”像《侍太子坐》:“白日曜青春,時雨靜飛塵。寒冰辟炎景,涼風飄我身。”都隻是從容爾雅的陳述,無繁弦,無急響。又像“歡怨非貞則,中和誠可經”;“狐白足禦寒,為念無衣客”;“君子通大道,無願為世儒”的雲雲,也都是公子哥所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