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初時代的詩人們——何晏與左延年——嵇康與阮籍——諸葛亮——太康時代詩人們的蜂起——三張兩傅——潘嶽與陸機、陸雲——大詩人左思——其妹左芬——同時代的諸小詩人們:荀勖、成公綏、程曉、石崇等——蘇伯玉妻的《盤中詩》
繼建安之後的是一個更熱鬧的詩人的時代。建安七子中像孔、陳、阮諸人,他們並不以作詩為業;但到了黃初以後,專業的詩人們便漸漸地多起來了。因了曹氏父子兄弟的提倡與感化,久已消歇的詩思,至此乃蓬蓬勃勃,呈現著如火如荼之觀;曆數百年而未中衰。他們的作風雖各不同,然阮、嵇諸作,信筆皆有雋氣,左延年的樂府,何晏的諸詩也都很可注意。他們一麵承襲了初期的高邁,一麵開啟了西晉的清雋;一麵結束了七子的複雜的風格,一麵辟殖了陸、張、潘、左的功力深厚的詩業。
何晏(何晏見《三國誌》卷九》),字平叔,南陽宛人。娶魏帝女。然曹丕不甚信任之。黃初之際,未見有所事任。正始中,曹爽乃用他為中書,主選舉。宿舊者多得濟拔。為司馬氏所殺。有《論語集解》十卷,《老子道德論》二卷,集十一卷(《何平叔集》有《漢魏六朝百三名家集》本)。五言詩今存二首。在這二首中,頗可見出晏的真實的情緒來。《名士傳》載:“是時曹爽輔政,識者慮有危機。晏有重名,與魏姻戚,內雖懷憂而無複退也。著五言詩以言誌。”擬古與“失題”的一首,所寫的完全是這種憂懼的心理。“常恐入網羅,憂禍一旦並。豈若集五湖,順流唼浮萍”,然而他雖欲如此,已是不可能的了。
左延年(左延年見《三國誌》卷二十九)未知其裏名。《晉書·樂誌》僅載其在黃初中以新聲被寵。他的《從軍行》雖為不全的殘作,卻已可見出是未必較杜甫、白居易諸同類的作品低劣的。“苦哉邊地人,一歲三從軍。三子到敦煌,二子詣隴西。五子遠門去,五婦皆懷身。”(下闕)其《秦女休行》一篇,尤為敘事詩中的偉作;平平淡淡的寫來,樸樸質質的寫來,不必需要什麼繁詞華語,而好處自見:
步出上西門,遙望秦氏廬。
秦氏有好女,自名為女休。
休年十四五,為宗行報仇。
左執白楊刃,右據宛魯矛。
仇家便東南,仆僵秦女休。
嵇康(嵇康見《三國誌》卷二十一,《晉書》卷四十九),字叔夜,譙郡銍人。好言老、莊而尚奇任俠。寓居山陽。家貧,鍛以自給。與魏宗室婚,拜中散大夫。山濤為吏部,舉康自代。康答書頗詆訶之。當時司馬氏的權勢日甚,略略有遠見的人,皆已見禍至之無日,特別是與曹魏有關係的人。嵇康雖極力的頹唐自廢,終於不能自免。景元三年,康被司馬昭以細故殺之。有集十五卷(《嵇中散集》有明黃省曾刻本,《漢魏六朝百三名家集》本,《四部叢刊》本)。康在獄中時,曾作《幽憤詩》以見誌。孫登對嵇康道:“子才多識寡,難乎免於今之世也。”康臨刑時,索琴彈之曰:“《廣陵散》自此絕矣!”康的詩,以四言為最多,且最好。陶潛的四言詩便頗似他的。他的《贈秀才入軍詩》十九首,很有幾首是極為雋妙的。
四言詩的生命,已中絕了很久,想不到在建安、正始之時乃走上了中興之運,且有了很偉大的作家,如曹氏父子與嵇康。康的四言像“春木載榮,布葉垂陰。習習穀風,吹我素琴”,“目送歸鴻,手揮五弦。俯仰自得,遊心太玄”,如珠的好句,都是未之前見的。此種韶秀清玄的風格,也是未之前見的。在嵇康之後,在思想上固另辟了一條老莊的玄超的大路,一脫漢儒的陰陽五行,凡近實踐的淺陋;在詩歌上也別有了一條高超清雋的要道,一洗漢詩乃至建安詩中淺近的厭世享樂的思想。在這一方麵,康的《雜詩》與《遊仙詩》是很可以表現出這個新傾向來的。“遙望山上鬆,隆穀鬱青蔥。自遇一何高,獨立迥無雙。願想遊其下,蹊路絕不通。王喬棄我去,乘雲駕六龍。飄搖戲玄圃,黃老路相逢。授我自然道,曠若發童蒙。”(《遊仙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