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宓有《遠遊》一詩:“遠遊何所見?所見邈難紀。岩穴非我鄰,林麓無知己。虎則豹之兄,鷹則鷂之弟,困獸走環岡,飛鳥驚巢起。”頗具稚氣,難稱名篇。宓字子敕,廣漢綿竹人。劉備平蜀,以為從事祭酒。後為大司農。
黃初、正始之後,便來了太康時代。司馬氏諸帝,雖非文人,且也非文人的衛護者,然而五言詩的成就,已臻於最高點,雖政局時時變動,文人多被殺害,終無損其發展。在秦漢久已蟄伏不揚的詩思,經過了建安諸曹的喚醒,便一發而不可複收了。三張,二傅,兩潘,一左,相望而出,詩壇上現著極燦爛的光明。即在建安、正始時代寂無聲息的東吳,這時也出現了陸氏兄弟。鍾嶸說道:“太康中,三張二陸兩潘一左,勃爾複興……亦文章之中興也。”五言詩體到了這時,已成為文壇的中心,詩體的正宗,正如《詩經》時代之四言,《楚辭》時代之騷賦。故陸張潘左諸詩人,皆可直諡之曰:五言詩人。
三張者:張華,張載,張協;二傅者:傅玄,傅鹹;兩潘者:潘尼,潘嶽;二陸者:陸機,陸雲;一左者,左思。張華(張華見《晉書》卷三十六),字茂先,範陽人。晉武帝受禪,以他為黃門侍郎。以力讚伐吳功,封廣武侯,遷尚書。後進為侍中、中書監。盡忠匡輔,加封為公。元康六年拜司空。以與趙王司馬倫及孫秀有隙,被他們所害。有《博物誌》十卷,集十卷(《張茂先集》有《漢魏六朝百三名家集》本)。華博學強記,當世無倫;曆居要位,自身又是一位詩人,故對於文人們極為維衛。太康文學之盛,他是很有功績的。關於他,頗有些不根的神話,像豐城劍氣之類的傳說。華的詩,鍾嶸頗貶之,以為“置之中品疑弱,處之下科恨少,在季孟之間矣”。其實,《詩品》的三品之分,本極可笑。
華雖未必及陳王,至少可追仲宣。仲宣則列上品,茂先則並中品而不逮,何故?嶸又說:“其體華豔,興托不奇。巧用文字,務為妍冶。雖名高曩代,而疏亮之士,猶恨其兒女情多,風雲氣少。謝康樂雲:‘張公雖複千篇,猶一體耳。’”然華詩實能以平淡不飾之筆,寫真摯不隱之情。像他的《門有車馬客行》:“門有車馬客,問君何鄉士?捷步往相訊,果是舊鄰裏。語昔有故悲,論今無新喜。”明白暢達,意近情深。這一類的詩,決不是謝靈運他們所能賞識的。他的《情詩》:“居歡惜夜促,在戚怨宵長。拊枕獨嘯歎,感慨心內傷”;“巢居知風寒,穴處識陰雨。不曾遠別離,安知慕儔侶”等也都是很佳妙可喜的。他所作,意未必曲折,詞未必絕工,語未必極新穎,句未必極穠麗,而其情思卻終是很懇切坦白,使人感動的。
張載(張載見《晉書》卷五十五),字孟陽,安平人。博學有文章。起家佐著作郎。累遷弘農太守。長沙王乂請為記室督。拜中書侍郎。複領著作。稱疾歸卒。有集七卷。載詩在三張之中,最為駑下,他沒有深摯的詩情,也沒有穠麗的詩語。如他所擬的《四愁詩》四首,較之張衡的原作來,真要形穢。
張協(張協見《晉書》卷五十五),字景陽,載弟,齊名於時。辟公府掾,轉秘書郎。累遷中書侍郎,轉河間內史。時當諸王相攻,天下喪亂。協遂屏諸草澤,以屬詠自娛,不複出仕。終於家。有集四卷。他富於詩才,不惟高出於兄,且也過於茂先。鍾嶸《詩品》列之於上品,並論他道:“文體華淨,少病累。又巧構形似之言。雄於潘嶽,靡於太衝。風流調達,實曠代之高手。調彩蔥菁,音韻鏗鏘,使人味之,亹亹不倦。”所作存者,僅《雜詩》十一首,《詠史》一首,《遊仙詩》半首而已。茲錄其《雜詩》一首於下:
秋夜涼風起,清氣蕩暄濁。蜻蛚吟階下,飛蛾拂明燭。
君子從遠役,佳人守煢獨。離居幾何時,鑽燧忽改木。
房櫳無行跡,庭草萋以綠。青苔依空牆,蜘蛛網四屋。
感物多所懷,沉憂結心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