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談始於王、何,而所謂“竹林七賢”者,更極推波助瀾之至。王弼、何晏皆生於漢、魏之際。晏(何晏見《三國誌》卷九)字平叔,南陽宛人。文帝時拜駙馬都尉。後為吏部尚書,封關內侯,為司馬氏所殺。有《老子道德論》及《論語集解》等。他嚐祖述老、莊,為無為、無名之論。他說道:“天地萬物皆以無為為本。無也者,開物成務,無往不成者也。陰陽恃以化生,萬物恃以成形,賢者恃以成德,不肖恃以免身。”是所謂“無”者大有符咒似的作用在其中了。弼(王弼見《三國誌》卷二十八)字輔嗣,山陽人。正始中為尚書郎,有《周易注》及《老子注》。他所論,存者皆為斷片;然像《戲答荀融書》:“夫明足以尋極幽微,而不能去自然之性”;《難何晏聖人無喜怒哀樂論》:“然則聖人之情,應物而無累於物者也。今以其無累,便謂不複應物,失之多矣。”這些話都是較何晏之僅以“無”字為論旨者遠為近情近理。他似隻是主張著:純任天真,複歸自然的。
“竹林七賢”者,為山濤、阮籍、嵇康、向秀、劉伶、阮鹹、王戎七人。其中以阮籍、嵇康(阮籍、嵇康等見《晉書》卷四十九)為最有文名。他們嚐為竹林之遊,世便稱之為“竹林七賢”。阮籍任性不羈。或閉戶視書,累月不出,或登臨山水,經日忘歸。尤好《莊》、《老》。嗜酒能嘯。他聞步兵廚營人善釀,有貯酒三百斛,乃求為步兵校尉。又能為青白眼。禮法之士,疾之若仇。他的《達莊論》、《樂論》都是很雄辯的。《大人先生傳》,則為其自傳,其哲思幾全在於傳裏:“若先生者,以天地為卵耳。如小物細人,欲論其長短,議其是非,豈不哀也哉!”他是那樣傲世慢俗!劉伶嚐為《酒德頌》,其意也同此。伶字伯倫,沛國人。放情肆誌,常以細宇宙,齊萬物為心。與阮籍、嵇康相遇,欣然神解,攜手入林。
嵇康有《與山巨源絕交書》,自敘生平性情甚詳。所作《養生論》,辭旨至為犀利。他說道:“善養生者……清虛靜泰,少私寡欲。知名位之傷德,故忽而不營,非欲而強禁也;識厚味之害性,故棄而弗顧,非貪而後抑也。外物以累心不存,神氣以醇白獨著。曠然無憂患,寂然無思慮。”這便是他的自讚,他的宣言!向秀嚐與之論難,康再答之,益暢所欲言。又疊與呂子論難“明膽”;和張遼叔論難“自然好學”及“宅無吉凶攝生論”。又嚐暢論“聲無哀樂”的問題。他的談鋒頗犀利可怕。唯往往止於中庸,不故為偏激之言。像他論宅無吉凶,乃結之以“吾怯於專斷,進不敢定禍福於卜相,退不敢謂家無吉凶也”。首鼠兩端,似不是大論文家的態度。阮籍便較他大膽、偏激得多了。
《晉書》敘嵇康、劉伶諸人,並及謝鯤、胡毋輔之、畢卓、王尼、羊曼、光逸諸人,皆好為誇誕驚俗之行。光逸嚐避難渡江,往依輔之。輔之與謝鯤、畢卓、阮放、羊曼、桓彝、阮孚散發裸裎,閉室酣飲,已累日。逸將排戶入。守者不聽。逸便於戶外脫衣露頭,於狗竇中窺之而大叫。輔之驚道:“他人決不能爾,必我孟祖(逸字)也。”遽呼人。遂與飲,不舍晝夜。時人謂之八達。
同時王衍(字夷甫)、樂廣尤以一時重望,為任達者們的領袖。王澄、王敦、庾凱及胡毋輔之,俱為衍所昵,號曰四友。然他們卻都沒有什麼重要的製作。
晉代的論文家,善於持論者,尚有阮修(阮修見《晉書》卷四十九),字宣子,也好《易》、《老》,善清言,與王衍交。主張無鬼論,以為“今見鬼者雲,著生時衣服。若人死有鬼,衣服有鬼邪?”又有江統(江統見《晉書》卷五十六)者,字應元,陳留圉人,元康中為華陰令。後遷黃門侍郎,散騎常侍,領國子博士。他的《徙戎論》是極有關係的政論。他追述諸夷人徙入內地的曆史及其在當日的情形,指陳形勢,至為明切。他說道:“今百姓失職,猶或亡叛,犬馬肥充,則有噬齧,況於夷狄,能不為變!”最後便主張著:“可申諭發遣,還其本域。慰彼羈旅懷土之思,釋我華夏纖介之憂。惠此中國,以綏四方;德施永世,於計為長也。”這未始不是一策。然可惜已經太晚了。不久,五胡便如火山爆裂似的大舉變亂了!晉帝被殺,王家世族,皆倉皇渡江避難。整個政治的局麵全換了樣子。而古代文學的曆程也閉幕於此大混亂的時代。當中世紀的最初的文壇開幕時,又是別一樣的麵目了。
參考書目
一、《漢魏六朝百三名家集》 明張溥編,有原刊本,長沙翻刊本。
二、《全上古秦漢三國六朝文》 清嚴可均編,有黃岡王氏刊本,醫學書局石印本。
三、《文選》 梁蕭統編,有胡克家刊本,《四部叢刊》本。
四、《世說新語》 宋劉義慶編,坊刊本甚多。
五、《玉函山房輯逸書》 清馬國翰編,有原刊本,長沙刊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