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嘉隆後的散曲作家們 (4)(2 / 3)

沈璟開創了另一派的作風:他反對陳腐,他要拋卻貌為綺麗而中實無所有的陳調;他推崇本色,要以真誠的麵目與讀者相見,而不想用濃妝巧扮的人工來掩飾凡庸。然而他是失敗的。典雅派的勢力實在太大了。連他自己也不期然而然地卷入他們的狂濤之中。淩初成也在狂叫著“本色”,然而他也同樣地失敗了。原因是:劇曲的本色,尚易為世人所了解,所以沈氏於此還得到若幹的成功;而於散曲求本色,則實在太難了。能達到民歌中的《掛枝兒》、《銀紐絲》的程度,已是不易;(沈璟的能力實在夠不上追模民歌)而《掛枝兒》、《銀紐絲》卻正是典雅派之欲以萬鈞之力排斥之於曲壇之外的東西。沈氏既沒有趙南星、馮夢龍那麼大膽,他便隻好停止在中途了。“畫虎不成反類犬”,他的散曲便成了十分淺凡的東西。然而沈氏多才,寧庵辟地於此,一大串的沈氏詞人們便都也隨之而定居於此,其成就盡有高過寧庵若幹倍以上者。

寧庵的散曲集,有《情癡寱語》、《詞隱新詞》,及《曲海青冰》。《青冰》全是翻北為南之作,吃力不討好,和李日華翻《西廂》同樣的失敗。其自作之曲,情詞最多,亦間有很茜秀者,像《偎情》(《四時花》套):“當初戲語說別離,道伊口是心非。誰料濃歡猶未幾,恁下得霎時拋棄!千央萬浼,但隻願休忘前誓。我雖瘦矣,再拚得為伊憔悴。”(《集賢賓》)

寧庵的仲弟瓚,字子勺,號定庵,從弟珂,字祥止,號巢逸,也皆能作曲。子勺的曲子,見於《太霞新奏》者不少。他亦喜翻北詞,足見其情思的枯澀。巢逸詞僅見《南詞新譜》,倒頗有些本色的傾向。

寧庵諸從子,天才皆遠出他之上,所成就也更高。像自晉、自徵、自繼,都是很高明的詞人。自繼字君善,別號礙影生;自徵字君庸;自晉字伯明,一字長康,號西來,別號鞠通生。自晉、自徵,於劇曲造詣甚深。香月居主人雲:“詞隱先生為詞家開山祖。伯明其猶子。其諸弟則平、君善、君庸,俱以詞擅長,信王、謝家無子弟也。”而伯明尤為白眉。他編《南詞新譜》,保存了不少明末的文獻。他的散曲,有《賭墅餘音》、《黍離續奏》、《越溪吟》、《不殊堂近稿》等。今見傳者僅《黍離續奏》、《不殊堂近稿》及《越溪新詠》三集(《黍離續奏》等有沈氏鉛印本)。《續奏》為甲申以後作,《新詠》為丁亥以後作,皆他晚年之作也。而他的作風也以晚年所作為最蒼老淒涼,豪勁有力,若庖丁之解牛,迎刃而解,不求工而自工。在曲子裏,像這樣的感亂傷離的情調,最為罕有。像《再亂出城暮奔石裏問渡》:

[漁家傲]昨日個鬥雪梅花遍野芳。恰才的酒泛瑤樽,歌翻豔腔,夜月暗香幽棲徑。驀逢塵揚,疾忙走身脫危城,又驚喧烽起戰場,怎知他燕雀嬉遊歎處堂![剔銀燈]回頭看,風鶴盡影響。泥踏步,任把腳蹤兒安放,急打點帶著一家忙趨向。急竄逃,再免一番兒摧喪。昏黃,花月盡慘,草莽處潛跡,隻索在路旁。(下略)

而甲申三月作的《字字啼春色》套(見《新譜》)尤為悲憤至極:

[囀調泣榴紅]雄都萬年金與湯,更何難未雨苞桑。奈養軍千日都拋向,說甚輸攻墨守無傷。……[雙梧秋夜雨]酬恩事已荒,報國身何往!死矣襄城,血濺還爭葬。(下略)

充分地表現當時士大夫身丁家難的態度。君庸、君善的所作,皆見《南詞新譜》及《太霞新奏》。他們的作風,都是以雋語來保存了“本色”的。所作雖不多,而都是上乘的篇什,像君善的《自題祝發小像》:“慢延俄,有口渾如鎖。猛端相,曾經認哥。兩頭蛇,撮空因果,三腳驢,撒謎禪,那窮窯幾陣風吹墮。纏腿帳派誰擔荷,看掂播,依然暈渦。休待要瞞人,打破沙鍋。”(《太師引》)那樣潑辣辣的以真正的口語自抒所懷,是同時所罕見的。則平未知其名,詞多見《太霞新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