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3 / 3)

還有一種流傳不甚廣泛的說法,說薛市長多年前曾去英國帶職進修,眼下她的女兒也已去英國讀研,她可能對高貴的英國有一種特殊的情結,所以才懸了米字幅在官邸。英國國旗不就是有個大大的米字在上麵嘛。但這種說法多讓人搖頭不信,並斥之“瞎掰”。

也有好事之人私下找到薛市長的秘書,請他務必想辦法從市長口中探出深淺虛實。秘書找機會問了,沒想薛市長說,不就是一個字嘛,哪有那麼多講究。此言傳出,越發讓人們莫測高深,據說還有人為此打過賭,賭注是可去海鮮城吃鮑魚喝鯊翅,管夠造。

幾月後,北口市召開人代會,薛冠蓉以其親民務實的工作作風高票完成了由代市長到市長的過渡。在記者招待會上,有記者問:“人們對薛市長在辦公室掛了個米字條幅有許多猜測,您能否對此作一說明?”薛冠蓉坦然一笑說:“實話實說,我對書法藝術真是一竅不通,但我對魏老的字確實很喜歡,這裏麵除了看字怡然陶冶性情的藝術因素外,我也坦率跟大家說,前些年,我坐電腦前的時間太長,得了頸椎病,疼起來恨不得卸下臂膀。後來有朋友給我出了個以保健代治療的偏方,每天甩腦袋憑空寫一百遍米字,以此伸展活泛筋骨。哦,我表演一下,就這樣。那天,正好魏老問我請他寫什麼字,我突然就想到了這個米字。用楷書或隸書,大點寫,規規整整,照著米字做保健操,豈不挺好。當然,女同誌嘛,搖頭晃腦,似有不雅,所以我每次做這個操時,都是閂嚴了門的。我跟大家說,自從堅持做了這個保健操以後,我的頸椎病真的一次沒犯,我在此建議有這種毛病的同誌都不妨一試。”

眾驚愕,靜場。隨即,笑聲爆響,掌聲大作。

奶奶的吊筐

在我的印象裏,奶奶沒有獨屬於自己的東西。一個大字不識,沒文化是肯定的了。因為沒進過學堂,所以連自己的姓名都沒有。她娘家姓馮,據她回憶,家裏人和街坊鄰居都喊她四丫。嫁給爺爺後,姓氏隨夫,她便成了趙馮氏,一直到死,靈牌上也是這麼寫。

奶奶甚至沒有爹媽兄妹。奶奶到我們趙家那一年,遼西大旱,十三歲的她騎上一隻小毛驢,由一個叔伯哥哥牽趕著,顛簸了一天,到我們趙家當童養媳。兩年後,便成了我爺爺的媳婦。到家的隔日清晨,她醒來時,叔伯哥哥已杏如黃鶴,據說走時馱走了兩鬥高粱。此後七十餘年,奶奶再沒回過娘家,娘家也沒來人看過她。問她爸爸叫什麼名字,她搖頭;問她娘家還有什麼人,她也搖頭;問她家鄉的屯子叫什麼,有什麼特征,她眼裏便是久遠的迷蒙,搖頭說記不得了。

準確地說,在我的記憶裏,隻有老家房梁上掛著的那隻吊筐是獨屬於奶奶的。昔日的遼西鄉下人家,幾乎都有那麼一隻吊筐,細細的荊條編成,懸掛在房梁垂下的一個掛鉤上。吊筐的用途與功能類似於我們眼下帶鎖的冰箱,既防腐,也防鼠。家裏有點什麼特別的嚼貨(食品),比如粘豆包、炒花生或特意留給老人或家裏主要勞動力的白麵饅頭、不摻糠菜的玉米餅子之類,為防饞嘴的孩子,便都放進那裏去。吊筐懸於通風處,便可多放一兩目,詭詐靈巧的耗子也難以得手。小時,寒暑假我常回老家,爸媽讓我帶去麵包糕點,奶奶都放進筐裏。我在外麵瘋野,餓了,滿頭大汗地跑回家。奶奶便搬隻木凳,翹腳摘下吊筐,或抓一把花生,或遞給我一隻煮熟的雞蛋。少年時代的我,奶奶的吊筐就是聚寶筐啦。

前幾年,叔叔將老房扒了,蓋起了水泥框架寬敞明亮的平房。搬進新居那天,奶奶抱著她的吊筐,在屋裏四下踅摸。叔叔問,媽,找什麼呢?奶奶說,找個地方把筐掛上。叔叔苦笑,說屋頂連根房梁都沒有,掛哪兒呀?你老要是想放什麼舍不得吃的嚼貨,家裏不是買了冰箱嘛。奶奶固執地說,我不管你什麼冰箱不冰箱,你把這筐子給我吊上。

叔叔沒法,隻好在屋頂錘進兩隻水泥釘,再懸根繩子下來,算是又給奶奶的吊筐找了個安身之處。過年時,我回老家拜年,見新居裏當頭吊個舊筐,怪怪的,很不協調。便悄悄問嬸嬸,奶奶的筐裏還有什麼寶貝呀?嬸嬸訕笑說,誰知道?吊筐在她頭頂上懸著,誰想半夜拿下來看看都難,老太太在這事上強著呢,隨她吧。

去年秋天,奶奶以八十八歲的高齡駕鶴西去。臨終前,奶奶用著生命中的最後一點力氣對我說,去,把筐拿下來。我摘筐在手,奶奶指著一個裹紮得緊緊的小布包,示意我打開。原來布包裏隻裹著兩隻鴿蛋大的板栗,已經飄輕,我搖了搖,便覺栗殼裏已幹硬板結的栗肉在嘩啦啦地晃動。奶奶要到另一個世界去了,要這兩個板結的栗子幹什麼呀?在眾人的環視下,奶奶將栗子一手握了一隻,安然一笑,喘息著叨念說,當年……我從娘家出來,媽翻出家裏的最後一捧栗子,是八個……塞進我懷裏。路上,我餓,吃了六個,這兩個我留了下來……

奶奶走了。握著兩隻存放了七十多年的板栗,從此陰陽兩界。在漫長的一生中,我們

幾乎從沒聽她叨念過母親,可誰知,在她的心靈深處,卻一直將母親與她的生命如此緊密地牽掛在一起。唉,奶奶的吊筐啊……

跑圈兒(三題)

秀月小區有一塊麵積不小的場地,水泥方磚鋪就,平整如鏡。在四周高高林立的樓群中,這片空場便成了人們極好的休閑去處。每日清晨和傍晚,花園裏總聚了不少的男女老少,舒緩平靜的太極拳,剛勁歡快的迪士科,還有高深莫測叫不出名堂的各色氣功,構成了一幅幅的城市風景。而在那塊平整如鏡的空場上,則聚著更多的人眾,這個蔚為壯觀的大兵團的活動項目叫——跑圈兒。

跑圈兒,是熱心於這項活動的人們隨心所欲又相互比較後約定俗成的一種叫法。它有別於體育場跑道上的晨練暮跑,因為它還有著音樂的伴奏;它又有別於嘭嘭哢哢的大秧歌和迪士科,因為確實是在慢跑而非舞之蹈之。而那個“圈”字,則極形象地界定了它的範圍和形式,活動的人首尾相銜,在空場上形成一種很規整的渦漩。音樂是由掛在柳杈上的錄音機放的帶子,有“六億神州盡舜堯"時的紅歌,有百唱不衰的民歌小調,更多的是不斷時髦不斷更新的流行歌曲,但必須節奏感強,既使是散板詠歎抒情味極濃的也都被千篇一律地處理成了進行曲。迷迷蒙蒙的星光下和曙光初露的晨曦裏,但求活得滋潤長久的人們將文娛與體育巧妙地結合起來,形成了別具一格的新的“邊緣”項目,清心寡欲,舒筋活血,沒有競技場上的大汗淋漓腰酸腿疼,又不必虞於舞姿笨拙或男女勾肩搭背被人譏為“老不正經",所以這個“圈兒”,竟是滾雪球般越跑人越多,越跑越興旺,雷打不動,風吹不散,成了城市裏的一道新景觀。

人物過百,形形色色。日子一長,也必生出些讓人感歎唏噓的故事。忙中草率,匆匆搶拍幾個鏡頭,興許能讓有雅興的朋友讀出些許新奇與慨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