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2 / 3)

她疾步而去,很快消失在人流中。我站在那裏發怔,拿不準我的采訪是到此為止,還是應該繼續下去……

自作自受

孫春平

三年前,市裏發生了一次群體事件,幾百名學生家長先是圍了教育局,後又圍了市政府,為的是小學升初中,為什麼文件上明明白白說按學區劃定,偏有些孩子進了規定學區外的重點中學?當時,教育局長在北京住院治病,在家代理主持工作的副局長邵力法掛帥處理此事,先是將所有違規學生都退回到該去的學校,後又追查引發群體事件的責任人。這一查便查到了教育局中教科科長徐文娟的身上,幾乎所有違規升學都有徐文娟的批條。邵力法大怒,在局黨委會上拍了桌子,說把她撤掉,並公示市內所有中小學,以平眾怨。黨委委員們一個個沉著臉,都不吭聲,有人小聲提醒,說局長是不是再考慮考慮?邵力法啪地將手裏的鋼筆摔在會議桌上,說我早考慮好了,我知道你們都想些什麼。你們怕,我不怕,別說他老公是市委書記,就是省委書記,我也是這個態度。如果我的提議不能在黨委會上通過,那我請求辭職!

市委書記的夫人被撤了職,並被派到市裏一所很不起眼的中學當了排名最後的副校長,在市裏再次引起一場不大不小的衝擊波。人們私下裏為邵力法叫好,也為這個書呆子擔心,為官之道,既要講原則也要講靈活,連那個黑老包在鍘陳世美之前,還曾給過秦香蓮四十兩紋銀讓她好好回家日子別再鬧了呢,你以為你是誰呀?

徐文娟回到家裏,自然少不了滿腹委屈,跟丈夫哭訴抱怨。她說我給那些人批條子,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你,哪個求到我的人不是你手下的四梁八柱,好漢還得三個幫呢。市委書記戴仁沉臉不言。徐文娟又說,他邵力法不過是個代局長,也太不把你放在眼裏了,起碼說,做出決定前,也該來家跟你說道說道吧?戴仁的臉越發黑了,仍不言。徐文娟又說,你沒看他在局裏大會上的那個張狂呢,又是摔帽子又是墩茶杯的,張口不怕天,閉口不怕地,整個一個拿你整事,往自個兒臉上貼金的架式。哼,真要當上正的,不定還要怎樣狂呢!戴言再不愛聽,起身進了書房,還重重摔了房門,扔下話,你自作自受,活該!

半年後,市交通局長因受賄落馬,在研究接任人選時,戴言親自提出了邵力法。有人提出質疑,說眼下市裏的公路建設正是大幹快上要速度也要等級的時候,邵力法雖也有大學文憑,學的卻是教育,專業不對口吧?戴仁說,現在我擔心的不是專業,而是管理,是領軍主帥的自律能力。我雖然和邵力法沒有更多接觸,但據我所知,此人辦事果斷,不循私情。我們需要這樣的幹部去正一正風氣,尤其像交通局這樣權重敏感部門。

邵力法臨危受命,官升一級,而且是去了讓多少人夢寐期盼的重要部門,在市裏再次引發不小的震動。聯係到半年前的那場風波,人們讚許多多的是市委書記戴仁。一個不計私嫌唯才是舉的領導,到什麼時代都是人們敬慕的對象。隻有徐文娟回到家裏恨得跳腳,說你行啊,人家拿你老婆開涮,你卻給人家加頂子派美差,你宰相肚裏能開航天飛機呀!戴言冷言以對,你懂什麼?記住,少幹政!

一年後,宣傳部長拿來一份報紙清樣,是寫邵力法的,說他到了交通局,雷厲風行,嚴格管理,但也沒少得罪人,報社在下稿前已聽到一些反對意見,問發不發?戴仁在清樣上批示,“要樹正氣,必頂邪風,建議發顯著位置。”

又一年,市紀檢委書記送上一份交通局幹部的匿名上告信,說邵力法獨斷專行,與工程承包商交往過密,並有經濟違規嫌疑。戴言的意見是,用人莫疑,疑人莫用,但可以適當給力法同誌打打招呼,讓他注意謹慎。

幾天後,邵力法第一次夜裏跑到戴家來。徐文娟開門,先是一怔,轉而就不冷不熱地說,沒想是邵大領導,真是有失遠迎。弄得邵力法好不尷尬。倒是戴仁老遠迎過來,哈哈地笑,說這是你嫂子跟你不見外,埋怨你來少了。來,坐吧。那一次,戴仁給邵力法的鼓勵是,要謹慎,但不是不做事,大雄寶殿的佛爺萬人頂拜,可他究竟有什麼作為?邵力法誠恐誠惶地表示,請戴書記放心,您的信任與支持我銘記在心,絕不會讓您失望。

第三年的春天,省紀檢委突然來人,先找市委主要領導通報,說經秘密審查,發現邵力法有重大貪汙受賭嫌疑,決定先實行雙規,然後送司法機關處理。戴仁長歎了一口氣,說教訓啊,就按組織決定辦吧。

市委召開了領導幹部會議,戴仁在會上講話,並做了自我批評,他說用人失當,我要負主要責任,在市場經濟形勢下,對幹部不光要看曆史,更要防止變化,使用後的從嚴教育一定要切實提到議事日程上來。出席會議的人都很感慨,為邵力法,更為市委書記,說戴書記外舉不避嫌,胸襟博大,有古賢之風,邵力法真是辜負了戴書記的一片心啊。

表現得最高興的是徐文娟,回家進門後的第一句話就是,活該,自作自受!戴仁問,你是說我,還是說邵力法?徐文娟說,你活該,他自作自受!戴仁責怪說,你不要狗肚子,裝不得二兩油。徐文娟說,這是我的家,我願怎麼說怎麼說!戴仁默默不語,良久,才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我不活該,可他,確是自作自受,這回,他總該懂得什麼是天,什麼是地了吧?

徐文娟為丈夫的這句話琢磨了好多日子,難得要領。

最後一擊

韓國良是傍晚下班前到的刑警大隊,他進門就說,晚上我請大家搓一頓,請賞我老韓這個麵子。消息傳開,人們比接到偵破重大案件的命令還來得迅速齊整,沒有誰會舍棄這個與韓局長再難一聚的機會,因為大家都知道,半月前韓局被檢查出了那種不忍猝聽也不敢相信的病症,明天就要去北京接受治療,此一去,什麼時候回來,還能不能回來,早已沉甸甸地壓在了全局幹警的心頭。但願不是韓局長籍此與同事們做最後的絕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