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布蘭登嘀咕著,“唉,我討厭—”

她的手機嘟了兩聲之後沒電了。該死的!他接下來還想說什麼?他討厭什麼?為什麼會給她打電話?

她在盆裏洗著腳,瘋狂地打著肥皂,不停地洗,又用毛巾反複地擦。她要不要用父親的電話給費舍爾報個信,通知他警察打電話來過了呢?或者這不過是布蘭登自己私人打來的?這些天總是這樣,她不過打算喝一杯雞尾酒或者抽半根煙而已,思緒卻又飄回到了過去。布蘭登是怎麼知道她的手機號的?記得她十四五歲以後,他們就漸漸生疏了啊,然後關係也淡漠了。其實誰又曾真正與他親近過呢?她走出門外,飛快地往父親的屋子趕去,那裏靠近零號大道。黑暗中,她有點看不清方向,腳下的雪又很滑,走在上麵仿佛在溜冰一樣。

她迅速地向南邊掃視了一圈,試圖找到一盞巡邏燈或者其他信號,來證明確有不同尋常的事情在發生。但是除了遠處的房屋和牛棚發出的閃爍燈光外,她什麼也沒有看見。範先生①還在繼續造那條船嗎?她感覺風在呼呼地抽打著自己的臉龐。“航海能學會嗎?”記得數年前,他曾十分急切地向她詢問過,好像她給的答案就是他通向來生的密碼。她很想回答他:當然沒問題。但是,他身上的某些特質讓她無法敷衍。所以她說:“不一定,得看你是否在行。”

① 原文為Mr.V,這裏指的是布蘭登的父親,老範德庫爾先生。

那個時候,水溝還隻是一條水溝,對她而言,範德庫爾一家也隻是與別人不太一樣的美國鄰居,布蘭登也不過就是個塊頭比旁人大點的孩子。他可以整日地待在那裏看家燕,然後告訴她鳥兒怎麼築巢,如何下蛋,又怎麼唱歌。其實他隻比她大一歲而已,可他十一歲的時候,身體就長得像大人一般高,站在她身邊猶如一座巨塔。他緊張或興奮的時候就說不好話。丹尼克勞福德還取笑他是個結巴。記得偶爾幾次,他還大膽還擊過,回敬道:“幸好我還不是你!”

聽到布蘭登說話結結巴巴,人們的第一反應是什麼呢?覺得他弱智嗎?

她父親四肢攤開地躺在雙人沙發上,身邊放著半升波爾圖葡萄酒和兩截煙蒂。格倫古爾德①1的鋼琴曲卡在那裏,不停地重複著同一段旋律,聽上去仿佛是一個不安的天才正在喃喃自語。最新一期的《麥克林斯》②雜誌—封麵上還寫著“年度最偉大的發明”—蓋在他輕輕起伏的胸口上,戴著的雙光眼鏡也已經滑到了鼻梁上。從這個角度看去,歪著脖子的他顯得更為暴躁。這個季節因為沒有什麼曲棍球比賽可以看,她父親經常就這樣很早地睡過去了。在瑪德琳看來,罷工改變了加拿大人的生活:夫妻之間重新相互了解,經常聊天,做愛也更頻繁,不過離婚的也更多了。這個國家的男人開始重新尋找新的個人愛好或去裝修廚房,而對於她父親來說,也就是多了一個煙灰缸和每天那些瑣碎的小發明而已,也可以說他在忙著重新活一次。

① 格倫古爾德(GlennGould,1932~1982),加拿大著名鋼琴家,以演奏巴赫作品而聞名。

② 《麥克林斯》,加拿大著名的新聞周刊,創刊於1950年,現在已經成為政治弱勢國家打造時事雜誌品牌的榜樣。

他再一次撿起了創造發明的愛好,同時又開始抽起了大麻—她也不知道這二者先來後到的順序—很快,他吸食大麻的事情被醫生診斷出來,導致他提前一年退休了。他呢,也樂得清靜,幹脆將這兩大癖好貫徹到底,那股熱乎勁兒讓她都難以置信。要知道,維尼盧梭教授可曾是位狂放不羈的大師啊,而現在卻已經淪落為一個癮君子了。他隻要不睡覺,就在搗鼓發明,什麼火槍、指南針和蒸汽機,誰知道他還在發明什麼其他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