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管窺(一)(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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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作對國學作了明確的詮釋說:“蓋國學有寬窄兩種義涵,寬的就是胡適所說的,凡研究一切過去曆史文化的學問,就是國故學,也就可以簡稱為國學,後來大家普遍接受的國學就是中國傳統學術的說法,其實亦是比較寬的義涵。國學窄一些的義涵,應與經學和小學聯係在一起。”說得已很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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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作對國學的詮釋說“中國學術是‘經史子集’四部之學”,十分精當簡要,避免了“廣泛籠統”之弊。有人把讀三、百、千、千都劃入國學範圍之內,未免褻瀆了國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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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作有些盛世危言,值得鼓掌。如說:“如今曆史已進入二十一世紀,我們在揚榷古今,斟酌中西,權衡利弊之後,主張‘籠統廣泛’的國學應該緩行,少行,有時亦可不必行,庶幾不至於有背統趨新之嫌罷。”旨哉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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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史子集四部之學為中國學術(即所謂國學)之主要載體,舍此旁求,無異緣木求魚。四部之學曆千餘年而使學術條理化。中國是條理學術文獻最早的國家,《尚書》有典、謨、誓、誥之分,《左傳》有三墳、五典、八索、九丘之說。孔子教育分德行、言語、政事、文學四科,教學內容是禮、樂、射、禦、書、數。孟子分學術為儒、道、墨三家。莊子分天下學術為七派,荀子則概括條理學術文獻原則為“同則同之,異則異之”和“以類行雜,以一行萬”。韓非認為隻有儒、墨兩家,但其下又雲:“儒分為八,墨分為三。”至於學術典籍之條理,則始於劉中壘父子,其《別錄》稱:六藝、諸子、詩賦、兵書、數術、方技。魏晉時代由於典籍狀況發生重大變化,如社會的政治與軍事動亂以致典籍散佚,史部典籍因數量的劇增而脫離經部獨立。於是西晉荀勖將典籍條理為甲乙丙丁四部,編成《中經簿》,以備參稽,惟其次序為經子史集,此為中國學術的初設架構。東晉李充再編《中經新簿》,將乙丙位置掉換,於是經史子集之次序始定,而猶未以經史子集為名。直至唐初為前朝編史,學術諸端,並入《隋書·經籍誌》,而以經史子集冠名四部,成為學術條理之定名,直至清編《四庫》、近年編《善本目錄》時,仍加沿用,是中國學術之為四部之學,定矣!乾嘉史學重鎮錢大昕有《經史子集何昉》一文,收《潛研堂集》中,可供參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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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作之“一點設想”有雲:“建議中小學生的課程設置增加國學一科名稱就叫做《國學》,內容以六藝為主,就是孔門之教,就是詩、書、禮、樂、易、春秋。”這使我想起六十年前的往事,1947年,我大學畢業的第二年,應聘到天津新學書院(相當於中學)去教書,除了教高初中的史地外,校長還要我為高二開“中國文學史”和為高三開“國學概論”兩課。當時按教時發實物工資,為了稻粱之謀,硬了頭皮接下來,於是利用暑假積極備課,“中國文學史”課用的是張長弓的《中國文學史新編》,“國學概論”課用的是汪震等編的《國學大綱》(錢穆等人的書太深,不適於中學生),教了一年,效果很好,不僅學生得到國學輪廓,知道孔孟之道,詩經楚辭;對我亦至今尚在受用。這點實踐,比之於瞎起哄,亂炒亂刮風,似乎有實效得多,是否可供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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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底天津教育發展基金會為中學老師舉辦國學係列講座,要我作第一講。我答應,但提出兩條件:一是講座名稱應改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係列講座”,二是第一講的題目是“論經史子集之學”,並為題“師之道”三字於入場券,以示這是為師之道的基礎知識。不意此舉與大作主張不謀而合,甚快!瑣語拉雜,呈教。

大方專此順頌

年釐

來新夏拜上

2007年1月21日

(《今晚報》2007年5月15日)

地方誌為中國文獻之大宗,其數量之巨,門類之廣,傳承之久和庋藏之富,在文獻領域中,幾無能與其倫比者。舉凡一地之自然環境、政事舊聞、經濟物產、文化藝術、風俗民情、名勝古跡等,無不包容,實為百科全書式之地情書,而與文學研究尤多關聯,今擇數例而辨析之,供治文學者參考與采擇。

地方誌設置門類繁多,有多至數十類者。其所記錄資料,多有裨於知人論世。所以宋人司馬光在為《河南誌》所寫序言中說:“凡其廢興遷徙及宮室、城郭、坊市、第舍、縣鎮、鄉裏、山川、津梁、亭驛、廟宇、陵墓之名數與古先之遺跡、人物之俊秀、守令之良能、花卉之殊尤,無不備載。”其中除藝文與詩文等類載有詩文著述,可直接備采錄外,其他名勝、古跡、人物、方言、風俗,亦多與文學有相應關聯,即使地理、氣候、奇聞怪事,亦可作創作文學作品之背景資料。是以宋人王象之在其所撰之地方誌名著《輿地紀勝》一書稱:誌書應該是“收拾山川之精華,以借助於筆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使騷人才士於一寓目之頃,而山川俱若效奇於左右”。寥寥數語,盡括方誌與文學創作之密切關聯。即使一些鄉鎮小誌,也有多門與文學有關。如《澉水誌》是現存最早的一部村鎮誌,宋海鹽人常棠受人囑托所撰,雖名8卷,實僅44葉。全書15門,與文學有關聯者有山、水、坊巷、亭堂、橋梁、寺廟、古跡、物產、碑記、詩詠等共10門,占2/3門類,治文學者,豈能忽之?

地方誌中選舉、藝文各誌及附錄詩文輯錄、人物傳等,均可備作品存佚與作者生平之征考。古今文人的生平資料大多苦於難求。有些人在當時由於地位顯赫,成就卓著,生平事跡易見,而獲流傳後世;但也有些人雖聲名不顯,而頗有成就,惜未被時人所認識和重視,以致遭到埋沒而事跡不彰。一旦其作品為後世人們所認識,甚至獲得很高評價,而其個人資料卻難以滿足需求,地方誌往往是這方麵的解答者。前幾年曾有一位德國留學生問及《封建論》作者的生平資料。我因經曆過“文化大革命”的“評法批儒”,所以非常熟悉《封建論》及其作者柳宗元,於是當即為這位留學生講述了柳宗元的生平,並認為外國人研究漢學的基礎太差。不意這位留學生立即申辯,說他問的不是唐朝柳宗元的《封建論》,而是他從《古今圖書集成》中看到的明朝一個名叫柳稷的作者所撰。這一意外使我瞠目以對,隻好婉請寬以時日。經查《明史》、明代幾十種傳記以及《中國人名大辭典》等等,都無所獲。最後從《明清進士題名錄》中找到柳稷其人,但隻注明柳稷是“明正德三年進士,南充人”。雖然很簡單,但“南充人”三字卻給了我一條極重要的追求線索。終於我在四川《南充縣誌》中,索得柳稷完整的生平資料,不僅有柳稷的生平簡曆,而且還收有他的著述。這個問題證明地方誌中,常有他書所不載而能補缺的資料,值得引起重視。

研究和創作文學作品,無一不需要了解地域和時代背景。地方誌由於其包羅較廣,極利於研究和創作之取用。遊記文學為眾多作者創作文學作品領域之一,中華大地有諸多名勝古跡,可備文人學士筆墨所及,而記載形製、景色最具體而完備者,則莫過於地方誌。如陝西是曆史上13個王朝的建都之地,人文古跡,星羅棋布;自然景觀,多具風姿。名山有華嶽、終南、太白、驪山與橋山。名水有涇渭河洛。名陵有黃陵、秦陵、漢陵以及唐十八陵。名寺有法門寺。名塔有大雁塔。名碑有大小碑林,其具體描述均見於有關各地方誌。在舊誌中尚有不少專門記載名刹古寺,秀山勝水,宮殿園林有關的風景、事跡、傳說和詩賦的專門性誌書。如孫治的《靈隱寺誌》、畢沅的《關中勝跡圖誌》、趙之璧的《平山堂圖誌》以及雲南的《雞足山誌》等,都有很多可作寫作背景的參證資料。所以清乾嘉時著名地理學家李兆洛在撰安徽《鳳台縣誌》後,即在所寫《古跡誌序》中,稱一部誌書“可以見時會之盛衰,地勢之險易,陵穀之變遷,政治之得失,風俗之淳薄。以之斟酌條教,風示勸懲,覽一隅之天下,其所裨甚巨”。由此可見地方誌提供背景資料之作用。

少數民族文學是文學研究與創作的重要領域之一。可是,由於對少數民族的族情與習俗不太熟悉,因而涉足其間者較他領域為少。而地方誌特別是少數民族地區的誌書,則有大量可資參閱的內容。如雲南有許多方誌中設有《種人誌》,介紹各族人民的生產、生活、民族風情等情況,如傣族的潑水節,彝族的火把節,苗族的踩花節,傈僳族的刀杆節,都有濃鬱的民族色彩。其中如《潞西縣誌》對傣族土司集團及其成員的服飾、居住、飲食、行走等,都作了生動而具體的記載,可看到曆史上芒市土司集團的衣食住行狀況。又如記土司統治阿昌族的基層政權稱“撮”(相當於鄉)。“撮”下設“嶽尊”一人,由土司派漢人輪流充當,為土司催守官租雜派。如此可為研究和創作少數民族文學者提供若幹基本知識。

遺詩佚文的搜集,是文學研究的一個方麵和進行創作的一種借鑒。有些詩文既不見收於總集,亦未刊行和流傳於別集,以致難以查考。而地方誌中的藝文、金石、人物、方言、風俗、詩文輯錄及名勝古跡之題詠吟唱,往往留有這些作者的篇什,為修誌者所彙集,成為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庫。如當前流行的“牽手”一詞,即出台灣原住民之方言,據劉良璧的《重修台灣府誌·土蕃風俗》中即記男女相求,以竹及銅片製成口琴,吹之相約,以通情好,“當意者始告於父母,置酒邀同社之人,即成配偶,謂之‘牽手’”。清人周凱所撰《廈門誌》世稱名誌,其《藝文略》所收五七言詩即達86首之多。因為方誌資料與文學有重要關聯,所以清代著名方誌學家章學誠就提出三書四體之說。他把“三書”提高到三家之學的地位,他說:“凡欲經紀一方之文獻,必立三家之學,而始可以通古人之遺意也”,其中《文征》一書,就是有關一方不能並入本誌的奏議、征實、論說、詩文、金石等,遂使論述與資料相輔相成地結合起來,給後世留下文學上的研究資料。有些民間流傳而少見記載的民間謠諺,如崇禎《吳縣誌》即載有明末農民遭天災人禍的民謠12首。其中有一首是反對稅官的:“四月水殺麥,五月水殺禾,茫茫阡陌殫為河。谘爾下民亦何辜,仰天天高不可呼。殺禾殺麥猶自可,更有稅官來殺我!”以之作為創作素材的文學蘊藏,自當不言而喻。

地方誌中尚有一種風土小誌,被《四庫全書總目》稱為“方誌之支流”。這些小誌主要記一地物產民風、逸聞瑣事、人物生平等。既可資鄉土掌故之談助,又可供文學研究資料之采擇。其數量極多,遠之如梁宗懍的《荊楚歲時記》;至宋時已有多種小誌,如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記開封地方的風俗、人情、物產以至街頭商業等情況甚詳。其他如《都城紀略》、《夢粱錄》和《武林舊事》等等,也大多類此。近之則明清以來名作迭出,而有清一代,茲體愈益發展,幾乎各地多有其書,特別是一些大城市和省份甚至不止一種,舉例如次:北京:《宸垣識略》、《藤蔭雜記》、《燕京雜記》、《京師偶記》、《京塵雜錄》。天津:《津門雜記》、《天津政俗沿革記》、《敬鄉筆述》、《天津皇會考》。上海:《瀛壖雜誌》、《甕牖餘談》、《淞濱瑣話》、《淞南夢影錄》、《滬城備考》。蘇州:《中吳紀聞》、《清嘉錄》、《桐橋倚棹錄》、《居山雜誌》、《吳乘竊筆》。杭州:《東城雜記》、《杭俗遺風》、《清波小誌》、《湖儒雜記》。南京:《鳳麓小誌》、《秦淮畫舫錄》。福建:《閩小紀》、《閩雜記》、《閩遊偶紀》。廣東:《廣東新語》、《粵述》、《嶺南雜記》、《粵遊小誌》。四川:《蜀難敘略》、《蜀都碎事》、《蜀碧》。這些小誌,有相當數量,難以窮舉,其內容設置門類繁多,敘事詳盡具體,可供采擇處,俯拾皆是,實為不可忽略的資料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