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讀書
如果從識字始,便算讀書,那我至今已經讀了80年書了。在書海中翻騰這麼長時間,愣說沒有可說的經驗或竅門,容易被人懷疑為不說實話,欺瞞後學,甚至是學問上的吝嗇鬼,但我確實說不出什麼成本大套的讀書法,也不會開連自己都沒有讀過的書目,更不願故作高深,侈談經驗,把後學說得雲山霧罩,反而讓人望書卻步。因此,每當有學生或晚輩問起我如何讀書時,我總是說些片言隻語的閑話,也很少寫這方麵的專文。既承相約,隻能回想一些曾講過、說過和寫過的話,略加條理,以答客問的形式說些有關讀書的閑話。各人情況不同,還是因人而異為好,不要生搬硬套。我的閑話,僅供參考。
有人問我讀書是如何入門的?
我很幸運,7歲以前,在祖父身邊生活。祖父是位飽學之士,既有深厚的國學根底,又是清末的留日生,學識淵博,著述閎富,家中也有些藏書。我從小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對書容易有好感。祖父除要求我讀《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等蒙學書外,還用《幼學瓊林》為課本,講許多有趣的曆史故事,誘發我的讀書興趣,逐漸養成讀書習慣,所以我讀書不是挨手心打出來的。如果見書就頭痛,那是讀不好書的。我常聽長輩用“學海無涯苦作舟”來教育子弟苦讀,但我認為應改成“學海無涯樂作舟”。所以讀書的起步要樂於讀書。整天愁眉苦臉,如坐針氈,那是讀不好書的。
有人問我如何走上書山?
走上書山要循序漸進,不能一口吃個胖子。讀書要有步驟,最好能有名師點撥。我讀小學時有位張老師,針對我喜歡曆史,就要我讀曆史故事書。高中時教語文的謝老師要我細讀前四史,教我作讀書筆記,並說即使日後這些筆記都無用,也是一種練習。後來我才逐漸理解這種“磨刀不誤砍柴工”的道理。我最得益讀書的環境是在讀大學階段。我是上世紀40年代初在北平讀大學的,當時正是日本帝國主義瘋狂侵華並發動太平洋戰爭的時候。北平的大學不是改變性質成為敵偽大學(如偽北大),就是與英美有關而被封閉(如燕京大學),隻有輔仁大學是德國教會主辦的,德國是軸心國,與日本是盟友,自當給點麵子。所以輔仁成為一所形式上獨立的教會學校。於是無論老師,還是學生,都向往入輔仁。許多知名學者紛紛應聘,執教於輔仁。但他們很少專門談自己的讀書法和讀書經驗等,而多是以自己的行事影響學生,讓學生從他們的身教中受益,如陳垣老師布置作業,讓學生同讀一種書,同作一篇讀書劄記,陳老師自己也用這種書寫同一篇示範性小文,張貼在課堂上,由學生自己觀摩比照,揣摩如何讀書,引導學生怎樣讀書有得,以此培養學生讀書、查書習慣。可惜後來再也見不到這樣的老師!要學會從老師日常言行中去領會怎樣讀書。
有人問我書該怎樣讀,如何處理速度和質量問題?
書該怎樣讀,是很難說清的。速度與質量看似有矛盾,實際上可以統一。首要的問題,讀書要立足於勤,要有持續不斷的韌性,不要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要能坐冷板凳,不能坐不住。範文瀾老師曾說過“板凳寧坐十年冷”,坐冷板凳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很難,要有決心。冷板凳坐幾天容易,坐一輩子就非有堅韌不拔之誌不可,許多大學問家都是坐冷板凳坐出來的。漢朝的董仲舒,不論後世有什麼不同評價,他無疑是大學問家。他的學問怎麼來的?主要是“三年不窺園”。三年之久,能不出書房,而且都不偷偷地掀開窗簾窺視一下窗外的風光。可想他是多麼專心致誌地讀書。董仲舒嚐引古訓“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以自律。“臨淵羨魚”是一種浮躁,揣手坐在水邊為得魚者大聲叫好,羨慕人家的成績,結果滿載而歸的是人家,自己空耗精神,蹉跎歲月,隻落得雙手空空,一事無成。“退而結網”則是坐在又硬又冷的板凳上,默默地結網,終究結成一麵大網,能夠從心所欲地撈魚。我很敬佩這條古訓,就以此語作為座右銘,懸之案頭。
其次,要懂得分類讀書。有的書是經典名著,這類書用以奠定基礎,都需細讀、精讀,不要圖速度。前人有句害人的話,說“一目十行”,這可能有益於速度,但浮光掠影,紮不穩根基,一生都難補救。因此,凡是要細讀、精讀的書,應該是“十目一行”,要專注精力,細嚼慢咽。基礎穩了,速度自然會快,速度快了,數量自然會增。有的書則隻需瀏覽,掌握其大致內容,如類書、雜書和前四史外的各史(專攻某時代者除外),其中某些部分等需要時再細讀。有的工具書必須要熟練掌握使用方法,用時方能得心應手。分類讀書可增加速度和擴大數量,但細讀、精讀的書一定不要圖快求多。
有人問我讀什麼書好?
當然要讀好書,尤其是青少年時期,更需要多讀些好書,多接受些正麵知識,以培養分辨良莠的能力。但讀書萬不可采取封閉性態度,設立若幹禁區,而應較廣泛地閱讀,對於所謂反麵的東西,或者大家評論不好的書,亦不要排斥,不要人雲亦雲,隨著別人腳步走。隻要自己加強辨識能力,就應無所顧忌,隻要這部書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也可從中找到某些合理部分,為己所用。或者還會從不同方向對自己有所啟示,以減少或避免別人犯過的錯誤。至於那些低級鄙俗,甚至淫穢下流、不堪入目的書,還是節約有限生命為好,不作無謂犧牲。
至於什麼書算得上好書,我的理解是指三種書:一種是必須精讀、細讀的經典原著,一種是後來有價值的著述,一種是有豐富內容的雜書。古人多從原著入手,現在離經典原著時代較遠,理解詮釋困難較大,所以可從有價值的專著起步,踩在前人的肩膀上攀登。以文史為例,我以為最好從清人著述起步,清人張之洞在《軒語·語學》中有過一段很中竅要的話說:
“讀書一事,古難今易,無論何門學問,國朝先正皆有極精之書。前人是者,證明之;誤者,辨析之;難考者,考出之(參校、旁證);不可見之書采集之。一分真偽而古書去其半,一分瑕瑜而列朝書去其十之八九矣。且諸公最好著為後人省精力之書:一搜補(或從群書中搜出,或補完,或綴緝),一校訂(訛脫同異),一考證(據本書、據注、據他書),一譜錄(提要及紀元、地理各種表譜)。此皆積畢生之精力,踵曩代之成書而後成者。故同此一書,古人十年方通者,今人三年可矣!”
張之洞這段話確是經驗之談,我曾依此而行,確有事半功倍之效。如先讀《廿二史考異》、《廿二史劄記》和《十七史商榷》三書,再去讀正史各書,確實可得津梁之助。
從有價值著述入手是可以的,但要深入到一個專業領域,還需要回歸經典原著。古人從經典原著出發,從小讀四書五經,讀前四史和《資治通鑒》,可從經典原著中發現問題,提出自己的闡述詮釋。今人不具備這些條件,但當深入研究時,必須回歸經典原著,如專攻文學,除讀後人的研究成果外,要讀《詩經》、《楚辭》、唐詩、宋詞;如攻史學,除讀名家著述外,必須讀前四史和《資治通鑒》等,這些是母乳,要健康成長,應該吃母乳。他人的心得體會是他人的心得體會,那是奶媽的乳汁,終差一層血脈關係。至於一些雜書,其中有許多具體細節可啟發思路,提供例證,也有一些有趣味的掌故瑣聞,能愉悅身心,調節讀書節奏。
有人問我如何進入專業領域?
我想講一個切身體驗的例子。我在大學讀曆史專業時,重點放在漢、唐這一段,讀過《史記》、兩《漢書》和兩《唐書》,後來師從範文瀾老師讀研究生,他讓我轉攻中國近代史。我在大學沒有係統讀過幾本中國近代史的書,也沒有聽過有關中國近代史的課程(舊大學的通史和斷代史課程多斷至清初),對近代史可謂知之甚少,如今分配我轉攻中國近代史,真不知從何入手。看了一些舊的近代史著作,仍然找不到門徑。在一次給範老送資料的機會,我貿然地向他請教入門途徑的問題,範老很溫和地讓我坐到對麵說:“你是援庵先生的學生,應該懂得‘專攻一經’的道理”,我慚愧地回答:“我的近代史知識很淺薄,不知選哪部書去讀。”範老想一想對我說:“你就從讀三朝《籌辦夷務始末》入手,要隨讀隨寫筆記,以便日後使用時翻檢,筆記可以不太追求文字的嚴整。”當時我根本不知三朝《籌辦夷務始末》是何書,但又惶恐得不敢再問,唯唯而退。於是我向指導我學習的榮孟源先生請教,才從資料室借到此書。我特地買了較正規的筆記本來寫讀書筆記。三朝《籌辦夷務始末》我連續讀了一年半,寫了三大本讀書筆記,每朝一冊,可惜在“文革”時,被愚昧的“勇士”們扔進火堆裏燒掉,隻剩下道光朝那一本,因被壓在亂書堆下而幸存下來。至今有時撫讀,猶感黯然,一麵懷念師恩,一麵惋惜我當年的辛勤,未能保留全璧。但從殘留的這一冊筆記中,還可以想見當年的讀書痕跡。
我在筆記本的首頁,記下該書的進呈表(相當一般書的序)和凡例,為的是便於了解和閱讀全書。這就養成我以後每讀一書必先讀序跋、前言和凡例的習慣。這種習慣很重要,人們往往忽略這些,每讀一書,常把序和凡例翻過去,直接進入本書。須知各書的自序常是作者凝聚全書精粹之作,凡例亦是全書的統率,前人常說發凡起例,是說明凡例對一書的重要性。如讀《史記》就應該先讀《太史公自序》,認真一讀,就全部掌握《史記》作者的情況和基本內容,再讀本書,就勢如破竹,很容易通讀全書。當然有些捧場者的他序,則可不讀。如果一本書的自序不認真,則這本書也不會是好書,可以不去讀它。因為作者對自己的門麵都不顧,怎會顧讀者?現在這類不負責任的書不少,要有所警惕,慎重選讀,不要枉費精力。讀書也要讀目錄,因為這是全書的總括。
我在讀《籌辦夷務始末》的筆記中,把原書的出處作了詳細的記錄,把內容作了簡短提要,以便日後需用時翻查。後來我又讀了《清季外交史料》,使近代史事,上下貫穿。經過如此認真細讀後,我對中國近代史的重要史實脈絡,大體清楚。再讀其他有關著述,就深感便捷。有時還能觸類旁通,知道許多近代的曆史人物及其觀點論述,引發我去讀更多的書。這樣日積月累,自然充實和提高了自己,從而,中國近代史就成為我終身從事的學術工作。從這一實踐過程看,“專攻一經”不僅有奠定基礎之效,且能由此延伸博覽,令人有可能邁入學術殿堂。可惜這種看來繁難,實為捷徑的方法,並不為一般學人所接受。
有人問我怎樣才能讀書有得?
我覺得隻有八個字,就是“博觀約取”和“好學深思”。這兩句古語是相連的,隻有“好學”才能“博觀”;隻有“深思”才能“約取”。好學就是勤學,無論在什麼條件下,都要有讀書習慣,特別是困頓時,更應堅持不懈,才能走向博覽群書,才能使知識源源輸入;但博涉不是囫圇吞棗。對書的內容要深思,以定去取。不妨大膽地說,無論什麼書都不是沒有水分的,深思就是擠掉水分,所以稱為約取,即把一本書讀薄,而取其精華。在深思過程中,就會發現問題,這就是一般所說“致疑”,有疑才會不斷追根究底,即所謂“勤思”,疑而後思,思而後得。所得即使是片段,也是非常可貴的,應該及時記錄。因為人的記憶是有限度的,日久淡忘,人所難免,所以要勤記勤寫。聚沙成塔,片段可以成篇,多篇可以成書。這種積累,對讀書生活也是一種磨礪,因為讀書易而隨時記錄讀書心得難,因此必須要有韌性戰鬥的精神。
有人問我讀書究竟是為人,還是為己?
我說這二者並不矛盾。讀書既可使自己愉悅,增加自己的知識庫存,增強自己的文化素養,也可使自己享受有內涵的日常生活。但讀書的最終目的,還是為人。自己讀書有得時,就應該公之於眾,貢獻於人。我曾經在一篇文章中講過這樣一段話:
“讀書是為積累知識,但卻不能隻入不出。而要像蠶那樣,吃桑葉吐絲,要為人類文化添磚添瓦。有一位名人,讀了一輩子書,知識淵博,但身後沒有留下一本書,一篇文章,甚至一條筆記,這是精神生活中的極大浪費。這是個極端自私的個人主義者,他把汲取知識像打撲克那樣作為個人的一種享受,或者說他是一個貪婪者,在盡興地占有前賢的遺產而吝以自己所得與人。魯迅一生之所以偉大,學識淵博,固不待言,但更可貴的乃是他那種吃草擠奶的精神。無論什麼人都應該將咀嚼吸取到的知識釀成香甜的蜂蜜,發之於言論、文章來奉獻給當代人,或以之哺育下一代人。學以致用才是讀書的真正目的。”
我曾用幾十年讀書所積累的資料,撰成《書目答問彙補》與《近三百年人物年譜知見錄》(增訂本)二書,既凝聚了自己幾十年的讀書所得也為他人擔當起鋪路石子的作用。這就是讀書既為己又為人的明證。
有人問我“衰年變法”是怎樣一種轉變?
我從60歲以後即上世紀80年代以後,寫了不少隨筆,我的學生戲稱我是“衰年變法”,我未表示異議。“衰年變法”一般指書畫界人士,蘊積多年,晚年書畫作風大變,以求另辟蹊徑,更上層樓。聽說國外有些科學家50歲以後,當在專門領域中已有所成就,往往向普及知識的道路轉變,也是一種“衰年變法”。我雖稱不上學有所成,但知識回歸民眾的行為卻給我很大啟示。所以我就從專為少數人寫學術文章的小圈子裏跳出來,選擇寫隨筆的方式,貢獻知識於社會。我寫隨筆的最終目的不過是:觀書所悟,貢其點滴,冀有益於後世;閱世所見,析其心態,求免春蠶蠟炬之厄;知人之論,不媚世隨俗,但求解古人故舊之沉鬱。本著這樣的想法,20多年來,在許多舊友新知的鼓舞推動下,我以廣大民眾能接受的文字,寫了數百篇隨筆,把知識大量回歸民眾,初見“衰年變法”的成效。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我已先後出版十幾種小集,這些成果都從讀書而來,頗讓我有一種自我超越的感覺,讓我適時地回歸到依然故我的純真境界裏。我把這些成果視為我讀書的最大收獲。沒有以前讀了不少書的積累,是難以側身於學者隨筆之列的。
有人希望我對讀書生活作一簡練的概括
我隻能贈君十六字,即“立足於勤,持之以韌,植根於博,專務乎精”。但這是我一生的讀書體會,不一定適用於他人。要有成效還靠自己摸索和領悟,還靠自己在讀書生活中發掘。
(《博覽群書》2009年第4期)
專與博、冷與熱、學與用是我們在治學中經常麵臨的問題。作為一位橫跨曆史學、方誌學、圖書文獻學的學術大家,來新夏先生研究領域之廣泛、成就之突出,在學術界中是很少見的。更可貴的是,來先生一直提倡和實踐“為人之學”,如今,年逾80高齡依然筆耕不輟,在從事專業研究的同時,還撰寫大量隨筆雜文,並將此作為普及曆史知識,服務社會的重要途徑。來先生旺盛的學術生命力和“常開新境”的學術風格值得我們認真學習。
記者:來先生,您好!您是我們尊敬的學界前輩,學界稱譽您為“縱橫三學”著名學者,大概也就是說,您在曆史學、文獻目錄學、地方誌研究方麵都取得了重大成果,在國內外學術界影響深遠。您能談談您的學術經曆和研究概況嗎?
來新夏:好的,先談談我的本業曆史學吧。我是上世紀40年代的大學生,1942—1946年就讀於輔仁大學,受過傳統史學的科班訓練。當時正是抗戰時期,燕京關閉,北大成為偽大。輔仁作為德國教會學校,受日寇幹擾較少,故而當時留在北京而不願任偽職的學者紛紛加盟輔仁,一時名師雲集,文史方麵就有陳垣、餘嘉錫、朱師轍、啟功等名家。當時輔仁的學生較少,師生關係也很融洽,所以每個學生都能得到教師的悉心指點。在這一環境熏陶下,我打下了紮實的學術基礎。大學期間,我的主要研究方向是唐以前的中國曆史,畢業論文做的就是有關漢唐年號變化與政治關係的題目。1949年參加革命以後,我到華北大學接受南下工作培訓,後來,被留在曆史研究室當研究生,師從範文瀾先生,開始轉向近代史研究。一年以後,我奉調到南開大學工作,先後講授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史、鴉片戰爭史、中國近代史和北洋軍閥史等課程。雖然學術方向有所轉移,但我並未放棄古代史。我一貫主張學術不但要古今貫通,還要中西貫通,反對學問越走越窄,這個我們下麵再談。北洋軍閥史是我研究近代史的核心點,這要追溯到跟隨範老學習的那個時候。當時研究室(新中國成立後改製為中國科學院曆史研究所第三所)接受了100多麻袋北洋檔案,在整理這批檔案過程中,我開始接觸北洋軍閥史。那時的工作條件很差,每天在倉庫裏整理,塵土飛揚,每人隻發一件灰布製服,一個口罩。整理工作分兩步,第一步非常辛苦,就是先把土抖落幹淨了,因為那些檔案都很多年沒有動,非常髒。我們早上去,晚上回來的時候,戴眼鏡的鏡片都是黑的,口罩遮住的地方是白的,可是口罩上兩個鼻孔的位置也是黑的。全身都是土。這是第一步,弄幹淨後,把檔案按文件類型分堆,再做大致的政治、文化、經濟的分類,這就弄了近半年。第二步整理的時候就很細了,要把每份文件看一遍,然後做卡片,寫明這是什麼時間,什麼事情,寫出概要性的東西,進行專題的內容分類。在研究這些檔案的同時,我又看了一些有關的書籍,對北洋軍閥史產生了興趣,我認為這是治學中的“從根做起”。1957年時,湖北人民出版社向我約寫北洋史書稿。當時沒有人寫相關專著,我也是抱著試試的態度,寫成了12萬字的《北洋軍閥史略》。沒想到,出版後反響強烈,日本還出了兩次譯本。我當時自認為這是以馬列觀點寫就的第一部北洋軍閥史。1957年以後至70年代末,因受形勢影響,研究處於徘徊階段,沒有什麼進展。進入80年代,湖北人民出版社又向我約稿,希望增補《史略》。1983年麵世的《北洋軍閥史稿》就是在原書基礎上重新擴充、修改完成的。《史稿》出版後,我仍覺得當時沒有一部完備的北洋軍閥通史是一個缺憾,認為這是自己的職責所在,遂又經過10餘年努力,在幾位同仁的協助下,寫就100萬字的《北洋軍閥史》一書。這本書獲得了教育部科研成果獎。當時我自信心很強,認為50年內很難出現其他北洋通史,因為這是一部填補學術空白的著述。我在“文革”時受衝擊,其中一條“罪狀”就是因為研究北洋史,被人指為是專門研究壞人的曆史,與反動派氣息相通。可我覺得,曆史是豐富和多樣的,如果大家都去研究英雄烈士了,那曆史的另一麵誰來研究呢?這樣的曆史不就成了片麵的,而不是完整和全麵的曆史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