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時代的亨德爾,有段時間裏內心充滿了矛盾,他常常在大學的林陰道上,獨自漫步,一任茫然的思緒和冥冥的暮色混在一起。當別的同學忙著跳舞或興衝衝地去會女友的時候,亨德爾就避開熟人,坐到教學樓背後的一個假山的角落,在一棵半死不活的棕櫚樹下,抱著雙膝,低著頭,閉著眼,什麼都不想。可是蟲鳴,鍾聲,風聲,琴聲,都交織成一曲不可抗拒的音響,如鬆濤,如海潮,揮之不去,趕之不走。大學的第一學年結束之後,亨德爾突然一躍而起,他扔掉所有的法律課本,讓當律師的願望見鬼去吧!就像一隻神奇的蛙魚,迎著飛瀑轟響的音樂,從淵深的潭底逆著巨大的下衝水流——向上——向上——一個勁地向上。衝力越大,阻力越大,它越是要以騰飛的速度躍上去!音樂的感召力對於亨德爾來說,正像巨大的瀑布對於蛙魚的召喚。亨德爾再一次抬起自己的頭,走向心愛的音樂。這時,哈勒大教堂的管風琴師因為玩忽職守而被解雇,亨德爾就接替了他的工作。長期以來的憂鬱和苦悶一掃而空,他那雙富於夢幻的秀目,這時也像快樂的魚兒回到了海水裏,純潔的眼波流動著淡藍的靈光。音樂再一次滋潤了他的心田,亨德爾覺得自己完全有力量主宰自己的命運。
1703年夏,亨德爾告別母親,離開家鄉到了漢堡。漢堡是德國一個繁華的商港,素有“德國的威尼斯”之稱,那裏文化先進,藝術發達,自古以來就常上演歌劇。亨德爾認為,隻有在漢堡才能使自己有所發展。一到漢堡,他便加入了那裏的歌劇團,在一家歌劇院當了小提琴師;有時指揮不在,他就坐在撥弦古鋼琴旁彈奏,以協調樂隊與演員,好叫他們別亂了套。在漢堡結識的朋友之中,有一個叫約翰·馬特森的青年,馬特森比亨德爾大4歲,是18世紀德國最多才多藝的人物之一。在結識亨德爾的時候,他是英國駐漢堡領事館的秘書,幾部歌劇、彌撒曲、清唱劇與康塔塔的作曲人,若幹有關音樂、哲學和科學書籍的作者。與這樣博學多才的朋友相處,對砥礪一個年輕人的品質,激發一個年輕人的上進心,有其獨特而良好的效果。
在音樂方麵,亨德爾和馬特森各展才華,雙方進行了友好的競爭。當然這對青年朋友,也發生過激烈的爭吵。亨德爾到漢堡的第二年,馬特森寫的歌劇《克利奧帕特拉》正在上演,馬特森自己擔任指揮,並且扮演安東尼這個角色。他不上場的時候,就在鋼琴上領奏,在登台演唱的時候,就讓亨德爾彈奏鋼琴。這一次馬特森演完了安東尼逝世的戲,回到鋼琴旁邊,當時亨德爾完全沉醉在音樂之中,因此不肯把位子讓出來。在他們離開劇場的時候,惱怒的馬特森和亨德爾爭執起來,並失手打了亨德爾一記耳光,血氣旺盛的亨德爾馬上提出挑戰,要和他決鬥。決鬥是在市場上,當著一群觀眾的麵進行的。一腔怒火在亨德爾心頭燃燒,他隻覺得熱血沸騰,唯有劍才能幫助他洗掉身受的恥辱。這對青年朋友,都血氣方剛,感情用事,誰也不去想可能會出現什麼樣可怕的後果。亨德爾的劍術遠非馬特森的劍術那樣高明,劍招一遞便見劣勢,兩人一進一退,圍觀的人都為他們捏了一把冷汗。突然,馬特森的劍對準亨德爾的胸口猛刺過去,隻聽到“啪”的一聲,亨德爾一愣神,陡然僵住,茫然地執劍站在原地。馬特森嚇得趕忙扔掉手中的劍,急切地詢問亨德爾是否受了傷。幸好,劍是刺在亨德爾的一枚大銅紐扣上麵,銅紐扣保住了亨德爾的命。亨德爾回過神,不禁大笑起來。兩個魯莽的年輕人,經過這場生死考驗,都意識到他們決鬥的行為太荒唐了,友誼又一次占了上風,他們緊緊擁抱在一起,兩人扔下劍,一起去參加了亨德爾的第一部歌劇《阿密拉》的排練。
1705年1月和2月,亨德爾的歌劇《阿密拉》和《尼羅》先後出台,兩部歌劇同時殺青,它們在漢堡引起了小小的轟動。在上演這兩部歌劇時,馬特森都給予友好的合作,並擔任劇中的主要角色。現在,亨德爾不要屈居在管弦樂隊,當第二小提琴手了。他可以通過作曲,教學,在劇場演奏鋼琴這幾種方式,日子過得緊張有序,亨德爾也覺得挺開心的。在戲劇界這片花花綠綠的世界裏,這個小有名氣的音樂家,卻始終保持著勤奮好學的生活習慣。馬特森也是一個貪圖夜生活的歡樂與刺激,喜好各種娛樂和消遣的小夥子。而亨德爾卻與他不同,他把時間和精力用於創作,他把收入儲蓄起來,他知道,要去攀登音樂藝術的頂峰,還需要走漫長的道路,要做好艱苦跋涉的準備。此時亨德爾的精神狀態,就像一匹任重而道遠的駱駝,昂首挺胸,強壯而能忍耐,即便前麵橫亙著撒哈拉沙漠,他也有勇氣有能力,跨越這片灼熱難熬的征途。
果然,人生並非一帆風順,前進的道路上阻礙重重。音樂界的對手們,對這個風雲直上過早成名的小夥子,早就心懷忌妒。他們就像一群下不了蛋的母雞,自己不能下蛋,卻不能容忍別人下蛋。亨德爾第一次感到漢堡的空氣沉悶,簡直令人窒息。這時,漢堡歌劇院經理賴因哈德·凱澤爾不願上演亨德爾的作品,他認為毛頭小夥子能取得成功,他堂堂的大經理更有獲勝的把握,於是,他自己試寫了幾部歌劇,結果,劇院的上座率急劇下降,凱澤爾最後負債累累,慚愧滿麵地離職而去。
就像燕雀不明白鴻鵠的壯誌,雞窩裏不能容納美麗的白天鵝,亨德爾感到懷才不遇的苦悶,往日使他躊躇滿誌的戲劇界,這時令他覺得死氣沉沉,在這樣一個狹小的生活圈子裏,亨德爾無法施展自己的才華與抱負。新上任的漢堡歌劇院的經理,是個喜歡笑劇而不喜歡歌劇的人,他同樣不能認識亨德爾的價值,當他半心半意地接受了亨德爾的一部歌劇之後,卻把亨德爾的譜子改得麵目全非,說什麼為的是讓人們聽得順耳一些。亨德爾無話可說,他不想對牛彈琴。現在,漢堡已沒有什麼值得留戀,他要尋找新的天地,他想到了意大利,想到了南歐的那一片晴朗明媚的天空。對,何不到那兒去遨遊一番呢!
1707年的意大利之行,一掃亨德爾心頭的鬱悶,此行可以用兩個字來總結,那就是“輝煌”。亨德爾為在異國的人民中尋到知音而自豪。當亨德爾像一支歌唱著的響泉,在南歐清新愉快的土地上敞開胸懷,浸泡在意大利美妙的聲樂裏作漫無目標的嬉遊時,斯特凡尼向他提出了一項更具吸引力的建議,使他毅然轉頭,回到德國。
斯特凡尼是漢諾威歌劇院的樂隊指揮,一個比馬特森還要奇特的人物。他不僅是音樂家,同時還是王子的顧問,帝王的知音。當他在羅馬遇到亨德爾時,他立刻和這個青年音樂家成了朋友,並請他回去作自己的助理。他比亨德爾大32歲,是亨德爾精神和藝術上新的引路人。他的音樂富有高雅的抒情氣質,他也把這種氣質傳給了亨德爾。而亨德爾卻像一個音樂世界最勤奮的蜜蜂,他盡情地享受著每一朵音樂之花的芬芳,然後自成一家,釀出別具一格的音樂之蜜。事實上,亨德爾是最富於獨創精神的音樂大師之一,他的音樂廣博而開闊,他既能像蜜蜂那樣,博采音樂花朵的芬芳,又能像浩瀚的海洋,樂於接納音樂江河的洪流。
從意大利回國後,亨德爾回了一次故鄉。他的母親滿麵慈愛地望著自己的兒子,從前躲躲藏藏的彈琴的小孩,如今已出落成一個氣宇軒昂的藝術家,當他們談及往事的時候,母親還為過去斥打小亨德爾而感到不好意思呢!亨德爾滿懷眷戀地離開了母親,回到漢諾威宮廷。這時,漢諾威選侯接受斯特凡尼的建議,請亨德爾當宮廷樂長,指揮樂隊兼任合唱隊教師。選侯十分器重他的才華,二人關係非常融洽,24歲的亨德爾可謂盛譽空前。
1711年2月24日,26歲的亨德爾初次訪問英國,並在倫敦主持他的歌劇《林納多》的上演。起初,亨德爾還沒有意識到這次英國之行的特殊意義,然而,當他來到英國之後,就像一個在林中低頭匆匆趕路的人,猛一抬頭,發現前麵竟然是一片平坦的芳草地,他的精神怎能不為之一振!英國人伸出熱情的雙臂迎接了亨德爾,倫敦歌劇院經理阿倫·希爾請求他作曲,亨德爾欣然應允,不到11天就寫了一部歌劇。於是,歌劇《林納多》以驚人的速度出台,並在倫敦獲得巨大成功。其中的一首歌曲《卡拉·斯波薩》在英國家喻戶曉,人人傳唱。另一首歌曲成了英國救生員組織的隊歌,在大約25年以後,又被用作《乞丐歌劇》中盜匪的合唱歌曲。
英國之行,讓亨德爾驚奇地看到英國市民對於音樂的熱愛,他毫不掩飾地說:“我的作品得力於街頭巷尾的唱歌人。”他朦朧地意識到,自己的音樂更適宜生存在英國的民眾之中。此時的漢諾威,歌劇已經衰落,而倫敦卻是一個上演歌劇的嶄新的舞台。亨德爾要到英國去,選侯隻好給他假期,條件是,他必須盡快回到漢諾威來。
1712年底,亨德爾第二次造訪英國。到倫敦之後,他寫了一部很好的歌劇叫《忠誠的牧師》,反響異常強烈。該劇有花園布景,為了使情景逼真,竟讓括的麻雀從布景後飛竄出來。倫敦富裕階層的人們爭相觀看《忠誠的牧師》,倫敦的市民對亨德爾尊若上賓。亨德爾聲名顯赫,英國女王安妮為亨德爾的音樂所陶醉,當即任命他為英國宮廷作曲家。這一職位,給年輕而卓越的音樂家帶來了前所未有的職業安全感。他操著濃重的德語音調,跟著人們後麵學習英語。他的家裏高朋滿座,那些能夠把各自的思想以優美的字母表達出來的人,經常在他家裏聚會。朋友們都很熱愛亨德爾的音樂才華,他們尤其驚異亨德爾那極度強烈的音樂氣質。聽一聽,這就是亨德爾的音樂,音樂奔流的氣勢宛如千百條小溪彙成一股寬闊的洪流。當時最有才智的詩人亞曆山大·波普,在自己的詩中把亨德爾比作羅馬神話中的百手巨人布拉艾利斯: